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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鴆……是幽鴆,”常嘉賜面如金紙,“幽鴆一定知道了我同她的關係,所以才對她下手的,是我,是為了我……”
東青鶴見他那模樣,剛要安撫,又要讓青儀找哲隆再加點人手找人,外頭卻又急急忙忙跑來了兩人,一個是青越,一個是被吩咐陪在妘姒身邊的木部女弟子。
“可是有消息了?”常嘉賜焦急道。
女弟子點點頭:“他們發現了妘姒長老,在醉倚山……”
“誰同她一道?人可是還好?”東青鶴問。
女弟子看了眼東青鶴,又向恍惚的常嘉賜瞥去,頓了下道:“沒人同她一道,長老她……她……”
東青鶴一聽這話就知不好,一個不察已被懷裡的人遁出,就見常嘉賜跟只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
常嘉賜連鞋也沒穿,頭髮還是披散的,衣裳凌亂的掛在身上,整個人跟丟了魂一樣倏忽間就飛到了那裡。
一眼看到了日部的幾個弟子,他們圍攏在一處小坡上,靠近了又發現,原來幾人正中還躺著一道身影。
那靛藍的紗袍是常嘉賜最為熟悉的,傍晚的時候他還倚在其上,可此刻卻鋪散在地,沾滿了泥灰。
常嘉賜腳下一軟,險些從半空栽下,硬撐著一口氣才落在坡上,頓在那裡竟不敢往前走了。
日部弟子回頭發現了他,有人想說話,見了常嘉賜的模樣卻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彼此對望,皆低下頭慢慢的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也讓常嘉賜看清了裡頭的情形。
躺在那裡的人如他所想一樣的穿著靛藍長袍,只是不同的是,那人的胸口到小腹處被兩根手臂粗的藤條所穿過,從心口進,自丹田出……殷紅的血浸沒了身下一灘黃土,這也是那些日部弟子不敢挪動她的原因。
顯而易見,妘姒長老受了重傷,回天乏力。
常嘉賜又走了兩步,撲通一聲在她身邊跪下了。
他張了張嘴巴,竟然發不出聲,還是地上的人似有所覺,原本已無力垂落的眼睫竟然輕輕地動了動,困難地抬起了眼皮。
見到面前的人,妘姒微微笑了。
嘉賜……
她已說不出話,只能從那開合的唇邊勉強分辨出她的意思。
對不起……
我食言了……
常嘉賜不停搖頭,伸手去擦她嘴角流下的血。
“姐姐,姐姐,你別這樣,我們說好的……我們說好的,你不會留我一個人的,你再給我點時間,我可以救你,我一定可以救你,這不算什麼,我有辦法……”
說罷他就要跳起來去找些什麼,可是袖口卻被一個微弱的氣力給扯住了。
妘姒混沌的眼裡顯出點點悲傷。
不要……那樣做。
她一字一句對嘉賜道,像是早就明了了嘉賜的想法。
我不想……你那樣,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答應我……答應我……
妘姒的眼神已經渙散,然抓住常嘉賜的手卻分外堅持,堅持得常嘉賜半點都不忍心違逆和掙脫。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聽著他的保證,妘姒似乎終於滿意了,她轉眼望向隨之而來的東青鶴。
謝謝你……東門主……
妘姒又轉向常嘉賜,笑容漸深。
也謝謝你……嘉賜。
這輩子……能和你重遇……姐姐已經夠了……
說完這兩句,她沉重的眼睫終於再支撐不住,緩緩垂落而下……
於此同時,只聽常嘉賜爆出一聲悽厲悲戚的大叫,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也將身後的東青鶴駭了一跳。
東青鶴原本上前想要拉常嘉賜,甚至勸慰他兩句此生緣分已盡,但未必下輩子不能相見的話,卻不想回頭發現妘姒的周身正散出瑩瑩綠光……那是魂魄的顏色。
妘姒的魂魄在飄散……妘姒的身影也在變淺,跪在那裡的常嘉賜哭喊著伸手去抓,可任他如何努力,握到的卻始終是一片虛空,只能任由那面前的人一點點化去,所有的所有全都消弭在風裡……
永世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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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青鶴接過青儀手裡的安神湯,將人揮退親自端著進了內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靠坐的窗沿的身影。
自那日過去已經三天,常嘉賜未哭未鬧,只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坐著,一手捏著脖子裡的護身符,一手則捏著一段染了點血色的藤條,遙望遠處。
感覺到有人來到身邊,那人也不回一下頭,東青鶴無奈嘆氣:“嘉賜,你睡一會兒吧?”
常嘉賜恍若未覺。
東青鶴將碗擱在一邊,捋了捋他鬢角散亂的髮絲,從背後把人抱在懷裡:“偃門的地形圖已繪製了六成,你再等幾日,幾日後我一定帶人把幽鴆拿下,好不好?”
東青鶴說完心還是有點提著,直到察覺常嘉賜緊繃的背脊鬆緩了一點,然後整個人都靠向了他的懷裡,東青鶴的心才放下了些。
常嘉賜轉身把臉埋在了東青鶴的懷裡,就像汲取什麼溫暖一般,伸手牢牢地抱住了他。
東青鶴回摟著對方,兩人便這麼相擁著一言不發,也不知坐了多久,常嘉賜的呼吸終於平穩了下來,蜷起的手也失了力道。
東青鶴又細查了片刻,確認常嘉賜是真的睡著了後,這才小心地把人抱到了床上,順帶抽走了他手裡的藤條。
外頭有人影閃過,東青鶴回頭發現是青儀,拉過被子覆上常嘉賜,東青鶴轉身走了出去。
青儀在外頭小聲道:“門主,破戈長老尋到了蘼蕪長老的蹤跡。”
東青鶴頷首,隨著他去了霞舉殿。
破戈的確發現了蘼蕪的蹤跡,在一處不甚起眼的山坳里。
“……我在那裡頭來來回回巡查了三次才確定是蘼蕪的氣息,還有地上被人抹去,但依稀殘留施過煉魂陣的痕跡,”破戈道,“雖然話不中聽,但我覺著,蘼蕪長老該是凶多吉少了。”
“煉魂陣?魔修為什麼要吸蘼蕪長老的修為?是否和殺死妘姒長老的人乃一夥?”哲隆在旁問道。
“門主怎麼認為?”破戈看向東青鶴。
東青鶴則看著手裡的藤條,半晌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嗎?”哲隆奇怪,“蘼蕪是被魔修所殺,妘姒也是啊。”
東青鶴道:“妘姒是被妖修所殺……這藤條你們忘了?當日有人用這個對付過九凝宮的人。”
哲隆記性不好,但是破戈卻記得。
“是那回……劫刀的時候,竹死島的人用的就是藤條!”當時常嘉賜還是花浮,他和一個叫迷閨的人一道出現的,“殺死妘姒長老的是……竹死島?!”
“那竹死島的人不就是偃門的人嗎?”哲隆皺眉,就算是妖修但也同那些魔修狼狽為jian,為何門主覺得是兩撥人?
“偃門殺妘姒還算有緣由,”因為妘姒對常嘉賜十分重要,“他們為何要對蘼蕪動手?”而且蘼蕪還是在青鶴門失蹤的,難道好容易進門就抓一個回去煉魂?
“門主覺得殺蘼蕪的另有其人?”破戈問,“是一個很需要修為的人?”
東青鶴未回,只是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此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回不是青字輩的小廝了,而是金部的弟子,也就是哲隆的手下。
那弟子急道:“門主,萬遙殿的天羅刀,還有……其他幾樣東西剛才都被人劫走了!”
“什麼?!”哲隆拍桌而起,“哪來的賊子?!好大的膽子!”
那弟子猶豫了下:“是……是常師弟,他闖入萬遙殿拿了東西就離開了青鶴門!”
眾人皆驚,紛紛向東青鶴看去。
常嘉賜走了?!
第九十七章
前一刻東青鶴離開片石居, 後一刻在榻上睡得香甜的常嘉賜便睜開了眼, 他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眼胸口的護身符, 慢慢坐起了身。
那把天羅刀、那條絡石鞭, 還有一枚紅纓玉已在萬遙殿放了快兩個月, 起先自然是有人把守的,可久未見常嘉賜惦記, 連東青鶴都有些大意了, 於是讓常嘉賜奪了個措手不及,再發現時人都沒了蹤影。
而拿上這些東西的常嘉賜迅如極電的掠出青鶴門, 提氣騰躍近一個時辰後, 來到了一處寬闊之地, 眼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金橙色的大海在艷陽之下就像一團團洶湧燒紅的火,壯闊中又帶出濃濃的魔魅陰森。
此地便是黃蘆火海,修真界中一片荒蕪卻又極凶之地, 傳言海內有無數妖物蟄伏, 尋常修士每每過此皆是九死一生, 故而平日罕有人至。不過仍有一些神秘詭奇的門派棲身於此,其中就有一個島嶼名為竹死。
常嘉賜凌空而起,百步之內就穿過了那被人忌憚的火海,踏著熟悉的小徑落到了島上,同時他袖中的絡石鞭已滑至手心,眼內滿含殺機, 仿佛此刻誰來都難以從常嘉賜的手底逃脫。
只不過最後這殺戒卻沒有開成,因為常嘉賜一路行去,一個人都沒有遇上。
他在竹死島過了幾年,對這兒的地形和情形也算熟識,平日這時候島內該是十分熱鬧的,尤其是教中的演武場,會有不少弟子在清晨比試切磋,還有來回的侍者,為何此刻都沒了聲息?
常嘉賜又在教內繞了一大圈,的確沒有見到一個人影,不僅如此,屋內的桌椅傾覆,擺設凌亂,到處都有打鬥的痕跡,但是卻沒有看到屍首。
有人襲擊了竹死島?會是誰呢?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嗎?青鶴門?
常嘉賜一一思量,可今早也沒聽東青鶴提起,應該不是他,那是九凝宮?可常嘉賜不認為妘姒死了,花見冬會那麼好心費工夫來為她報仇,而且滅瑤迷閨他們的道行並不比九凝宮的人低,就算稍有傷亡也不該像是被掃蕩過了一樣。
難道是偃門?但竹死島的人為他們效力,偃門何故要反過來搞他們?
常嘉賜想了一通都沒尋到答案,只是雖然沒有答案,但他知道,竹死島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和偃門脫不了干係,自己要想追查出點什麼,只有自那裡下手。
握了握腰間的天羅刀,常嘉賜眸內凶光一閃,返身從竹死島躍出,向修真界北面飛去。
雖說東青鶴反覆告誡他此處兇險,但眼下的常嘉賜已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他憑著當時和沈苑休來過一回的記憶,順利的找到了偃門的入口。不過經過之前幾番交手,幽鴆也知道青鶴門等人在想法子對付他了,相比較他之前所見的鬆散隨意,偃門明顯加派了守衛,門外瘴氣繚繞,遠遠看著都覺威壓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