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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過那山洞,另一方天地驀然間在常嘉賜面前展開,青鶴門本就仿若地上天宮,然而比起外頭的那些朱榭雕闌玉樓金闕,此地卻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致,大片大片碧綠的山峰迭起,澗水如鍛,繚繞其中,放目而去滿是琪花瑤糙遍地,日落川闊,煙生山浮,閬苑仙境也不過如此。
忽然,一聲長嘯劃破天際,常嘉賜抬眼看去,就見一隻赤紅的大鳥自頭頂飛過,翎羽如烈火,鉤爪似精鐵。
東青鶴說:“這是驕陽的火雕獸。”
接著他又催馬向前,一路翻山過湖,指著天上地下的靈獸對常嘉賜說著。
“這是金長老的五色鹿……這是哲隆長老的巨目猿……那兒是西山,秋長老的金紋虎時常在那處出沒,只是此刻即將日落西山,它該是回洞中了……”
除此之外,自然還有許多旁的奇珍異獸,好比只有贏母峰才有的銀沙狼,憑虛河底的紫麟蛟……許是因著放養,這兒的靈獸個個油光水滑膘肥體壯,看得常嘉賜是目瞪口呆,他從青鶴門上頭不知飛過幾多次,卻從未見過這樣一處地方,看來這兒該是被東青鶴設了結界,不然這樣多的好東西,怎麼可能沒被人惦記了去。
修士多半都有靈獸,一來可傍身,二來靜心豢養時也可提升修為,不過有些修士的靈獸牽扯了本命丹脈,真兇險時反倒不敢使喚了,像上回對陣混沌巨獸那樣,厲害的還沒來得及招靈獸就全被毒倒了,不厲害的又不敢招靈獸,以免多死一條命,只有東青鶴,養的靈寵同他一樣魔性,見了那般的萬年凶獸竟絲毫不怵。
見常嘉賜神色悵惘,東青鶴溫柔道:“你可是想要一個?”
常嘉賜眸光一閃,冷冷道:“我自己的命都半死不活了,養那東西是想讓它送死嗎?”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又有人誰來收這爛攤子。
東青鶴緊了緊攬在常嘉賜腰間的手,笑道:“莫要胡說,你只管養著,你們都會活得好好的。”
常嘉賜卻不領他的情:“我不要。”
東青鶴瞧著他眼內忽亮忽暗的神色只嘆了口氣:“罷了,下回真瞧見喜歡的再說也好。”
說著又忽然抓住了常嘉賜的手,將握著的韁繩交給了他:“此地遼闊,正適宜疾馳,你便帶著風驪好好跑一跑吧。”
常嘉賜一頓,低頭看向座下神駒,心內微起悸動,這回沒再拂了東青鶴的好意,接過韁繩,一夾馬腹,風驪便流星趕月的向前飛奔而去。身邊的景物開始極速倒退,那撒歡的四蹄仿若風馳電掣,跑得常嘉賜神思都模糊了起來,只覺那吹起長發的風,咚咚震顫的心都說不出的快意瀟灑,從未有過的舒暢。
身後的東青鶴本怕常嘉賜失了速,但見他臉上那眉眼飛揚,笑容說不出的燦爛,一時反倒把自己看呆了,將那擔憂都拋到了腦後。
只不過東門主就這麼一瞬游思,驚變卻陡生。
兩人正越過一處陂陀山道,前方岔路卻忽然急竄出一團白影,速度該是十分迅捷,可是又哪裡比得過身下的風驪,眼瞧著即將撞上,常嘉賜急忙緊拽韁繩,只聽風驪一聲長嘶,前蹄被扼的高高揚起,堪堪頓在了原地。
馬是停住了,可其上的人卻沒那麼好過,常嘉賜只覺一股巨力將他震得歪倒而下,為穩住身形,他便順手拉了把身邊的人,誰知向來不動如山的東青鶴,被他一抓竟然跟著翻下馬來,偏巧一旁就是一道長長的斜坡,兩人就這麼一路咕嚕嚕的滾了下去,翻了十幾個圈後才停了下來。
傷才好了一些的嘉賜被摔得有些暈,但好在東青鶴一路都用手護著他。而一回過神來的常嘉賜卻狠狠推了一把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自己內力不濟制不住風驪也算情有可原,然而以這傢伙的本事怎麼可能擋不了一匹馬?而且還和自己一道從上頭摔了下來?!當他傻子唬嗎?
東青鶴被他推得紋絲不動,只有些著急的在他周身摸著查看,一邊道:“是我的錯,我看看你傷了沒有?”
“我死不了,不用你管,你走開!”
常嘉賜氣得要用腿踢他,然腳還沒抬起來就又被東青鶴摁了回去。東青鶴的手撫過常嘉賜的腿側,眯起眼盯著身下之人。
剛才那番鬧騰間常嘉賜的鬢髮已四散了開來,那場火勢後,原本被燒焦了一部分的青絲也慢慢長出了新的,此刻全短短的貼在臉頰邊,還沾了滿頭的糙屑,趁著那天際的晚霞、明艷的眉眼,不見凌亂,只見鮮亮靈動,就好像盛開在蔓糙間的一蓬木芙蓉,靡麗紛華中卻隱含難言的清明嬌稚,奇妙的融合了天真與妖艷,一如當初那個占了別人的身,卻收了東青鶴心的動人妖修。
東青鶴越看越心顫,忍不住慢慢俯下了身。
對方的眼神那麼露骨,常嘉賜又不傻,自然知道他要幹嘛,他本欲掙扎,可到底快不過東青鶴的速度,剛一張嘴就被這傢伙堵了個正著,和煦的風,暖融的夕陽,還有那淺淡溫柔的吻,都一再的溶解著常嘉賜慣常的抗拒,在他推搡了兩下對方無果後,終於慢慢收了手。
而察覺到常嘉賜抵禦的氣力漸緩,東青鶴眼內亮色一閃,慢慢加深了這個吻,反覆勾纏著那軟糯遲鈍的舌,吸吮著那清甜的津液。
只不過正親得常嘉賜頭眼昏花時,眼前的人卻依依不捨地退出了自己的唇間。
常嘉賜眼內尤帶水光,有些迷糊的看向東青鶴,一眼就對上了一雙有些深沉隱忍的眼,常嘉賜一怔,一下就想到那日東青鶴在昏倒前的景象。
這傢伙那天竟然……自己都快忘了,他莫不是現在又……
東青鶴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麼一般,安撫一笑,只是開口的嗓音有些嘶啞:“那次是我失態了,我修為不定時才會那樣,平日自不會的。”
常嘉賜才不信他的鬼話,腦子一熱間竟脫口道:“你敢說你不想?!”話說了才覺不妙,再想給自己一巴掌已是晚了。
東青鶴也有些訝然,不過很快就又笑了起來,貼著常嘉賜的唇又親了一下後才說:“你要不願意,那我便不想。”
自己不願?自己要願,他難道能立馬就……
一陣燥熱亟不可待地爬上了常嘉賜的臉,自己怎麼可能願意,做他個大頭夢!
看幽鴆對自己說過的話卻又忽然在耳邊響了起來……
東青鶴是極陽之體,你是極陰之體,與他雙修,於你只會有益,且他泄元的半個時辰內,許是維持不住那刀槍不入的護體金光,那時你想做什麼,怕是事半功倍……
常嘉賜一驚,麵皮又泛出了白,一時間心頭冷熱交替,加之近日那本就困惑於心的種種苦思,騰挪起伏,前翻後涌,攪得他頭痛欲裂。
他不由一個側滾,從東青鶴的懷中脫出身來,深吸了口氣後站了起來。
“我聽不懂你的胡說八道!”
東青鶴看著那有些倉惶離去的背影,反而露出了欣悅的微笑,他又在地上坐了會兒後,幽幽舒了口氣胸內的灼氣,這才拍了拍衣裳隨著常嘉賜而去。
幾個縱躍到了坡上,卻見常嘉賜呆站在那裡,東青鶴走過去問:“怎麼了?”
一見之下自己也是意外,只見在風驪獸的不遠處倒了一隻雪狐,想必這就是方才竄出的那道白影。
常嘉賜盯著那雪狐看了看,說道:“它死了。”
東青鶴也上前一探,發現那雪狐眼瞳發青:“是被毒死的。”
雪狐乃靈獸中的上品,這隻小狐狸雖年歲不大,但也算火部一個大事,東青鶴輕輕一揮手,沒一會兒遠處就急急忙忙來了一個火部弟子。
那弟子一番細查後,指著不遠處的山林道:“該是林間的烈蛇所致,那蛇毒極悍,有時未必需得沾上,風吹帶過氣息都足以致幾頭巨目猿暴斃。”
東青鶴和常嘉賜隨著到了林子一看,果然在一處洞口發現到一條足有碗口粗的烈蛇,蛇皮赤紅似血,鱗片如刀,一看就非善類。只不過那以聰慧揚名的雪狐也不是吃素的,將那蛇引至了一叢彎鉤刺藤間,雖然自己送了命,卻也把那蛇刺得奄奄一息。
小弟子道:“靈獸園中本無不該有這般極惡的凶畜,也不知它是自哪裡溜進來的,現在死了也好,免得我們長老動手,讓它禍害更多生靈。”
“我看未必。”常嘉賜忽然道。
在小弟子疑惑地目光里,東青鶴指了指刺藤邊一處泥地中。
小弟子定睛一看才發現那裡有一物在細細扭動,竟也是一條蛇?只是比那死了的要小不少,不過一指粗細,該是她的子女。
小弟子拔出劍來,眼見著要向那蛇扎去,卻聽一聲幽幽喝阻響起。
“慢著……”
不是東青鶴,而是一邊的常嘉賜。
常嘉賜問:“你為何要殺它?”
小弟子說:“它乃是惡獸,不殺它便要禍害其他靈獸……加之,它也受了傷,不動手,也該是活不久了。”
常嘉賜未言,只抓了一根樹枝將那蛇挑了起來,細細看了一會兒:“它誅殺他獸也不過為了活下去,何惡之有?而且,你看它,哪裡想要死的樣子?”
只見那小蛇高揚著頭顱,順著那枝椏一點一點向常嘉賜爬來,蛇信絲絲而出,不顧腹間裂口,似乎還想要飽餐一頓的感覺。
常嘉賜眯起眼。
小弟子則頓在那裡,猶豫的看向門主。
東青鶴盯著那離常嘉賜越來越近的毒物,微蹙起眉道:“你想救它?”
常嘉賜說:“我沒想救它,能不能活,看它自己。”
眼看著它游得離常嘉賜的指尖不過半寸,東青鶴的背脊都挺了起來,常嘉賜卻仍是一動不動。
忽然那小蛇一個擺尾,竟驀地跳了起來朝常嘉賜的臉面竄去,東青鶴剛要伸手,卻被常嘉賜一把抓住腕子,就見那小蛇擦過他的臉,躍到了身後的一棵樹上,一口叼住了一隻紫蟬,繼而用細細的蛇身將那獵物一圈一圈盤起,吞入腹中。
“頑強的小東西……”常嘉賜盯著那小蛇,笑了。
第七十一章
吞吃了紫蟬的小蛇十分飽足, 只是鼓鼓的肚腹也讓它本就開裂的傷口崩得更大了。
常嘉賜盯著它看了一會兒, 返身進了林子,再出來時手裡拿了一些雜糙放於地上, 用石頭一下一下搗了起來。
東青鶴揮退了一旁手足無措的小弟子, 興味地看著常嘉賜的動作。
常嘉賜一撇眼對上的就是東青鶴一張微笑的臉, 笑容里竟帶了一絲感懷的欣慰,好像常嘉賜所行是多麼偉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