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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越想臉色越差,又見雙眉那畏縮的模樣,憶起她也是那些可怖噁心的嘴臉之一,於是一袖子摔過去,將人打翻在地,袖中的蛇也纏到了她的脖子上。
雙眉被繞得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黑影卻冷眼旁觀,良久才道:“焦焦,別弄死了,我以後還有話問她。”
話落,那小蛇就從她脖子上躥了下來,而再看雙眉,一張臉青中帶黑,眼瞳泛灰,顯然中了毒。
“不、不要……”
她爬到黑影腳邊,艱難地求饒起來。
黑影卻看都不看她,返身向外走去。
“你便在此慢慢受著吧,待我想起還有什麼要問的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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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林子,天幕還是黑茫茫的一片,常嘉賜仰頭看了一會兒,沒有回青鶴門,而是招來浮雲四處飄蕩起來。
他飄過小屏山、飄過憑虛河、飄過半輪峰……最後再回神自己竟然身處在一條陌生的小街上,不是修真界的,而是人界的。
人界……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回過人界了,上一次來,還是為了混入青鶴門而做的戲,所以這樣的小街,再見更覺恍如隔世。
天際依稀有些泛白,街上的店鋪還未開張,但是路邊的小攤子已經搭了起來,常嘉賜這般的模樣,自然惹人注意,街上的幾個人全都在偷偷瞧他,而他卻在瞧街尾的一個點心攤。
擺攤的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孩兒和一個十七、八的少婦,兩人模樣十分相似,一看便知是什麼關係。
少婦挺著一個大肚子,正艱難的起著爐灶,少年見此連忙接過她手裡的扇子幫忙,少婦在旁笑著,溫柔地掏出手帕給他擦汗。
常嘉賜望著那二人,眼前忍不住浮現出了另一番朦朧的回憶。
那是常嘉熙嫁入梁府後自己第一回 被應允去看她,那天是除夕,整個梁府都張燈結彩的,姐姐和自己卻被安排在後門一棵老楊樹下見面。呼呼的冷風颳著常嘉賜有些單薄的舊衣,常嘉熙看得心疼,要把身上的襖子脫下來,卻被弟弟阻了。
“我不用我不用,姐姐,我不冷……”常嘉賜眼內亮閃閃的,透著一股欣悅的熱乎勁兒,他將手裡的大包袱全交了過去,高興道,“姐姐,我備下了不少東西,這些補藥都是我搜羅來給你安胎的,而裡頭的小玩意兒是給我以後的小外甥的,你趕緊收下。”
常嘉熙趁著沒人,用袖口捂著弟弟凍得通紅的耳朵,心疼道:“好,好……其實我這兒什麼都有,你只要顧好你自己,姐姐就放心了。”
“我挺好的啊,我現在寫字賣畫可賺銀子了,比連棠還厲害呢。”
常嘉賜正要同姐姐好好說道說道自己這段時日的長進,那頭一個小廝趾高氣揚的走了過來。
“常夫人,劉先生到了,老爺夫人讓您不要誤了吉時。”
“什麼吉時?”常嘉賜奇怪。
小廝瞥了他一眼:“看卦的吉時。”
“看什麼卦?我姐姐為何要看卦?”常嘉賜又問。
小廝不耐道:“不是給常夫人看的,是給她肚子的小少爺看得。”
常嘉賜望向不言的姐姐,又看看那小廝:“你們怎知是小少爺?若是個小小姐呢?”
小廝未回,只不屑的笑了下,笑得常嘉賜明白了。
常府來這一手便是只想要男丁的意思,若是姐姐懷得是個女娃兒,要麼不用生,要麼生了也白生。
常嘉賜一下子氣得眼睛都紅了,他剛要發作,手卻被人握了一把,常嘉熙在一旁對他搖了搖頭。
常嘉賜胸口一悶,最後只能咬牙切齒道:“那我陪你們常夫人一道去!”
第八十八章
那梁公子雖然在討常嘉熙進門前已有一妻一妾, 但成親日久卻始終未有得男, 這回常夫人有孕,自然可見梁府的急切。常嘉賜和姐姐隨著小廝到那兒的時候就見堂上坐了一圈的人, 梁老爺、梁老夫人都在, 還有兩個一胖一瘦的雍容少婦, 大概是那梁公子的妻妾,倒是那最該出現的梁公子鬼影都不見一個。
梁老爺的左手邊還坐了一個倒八字眉的清瘦男子, 一雙小眼眸光倒是精煉, 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走進來的常家姐弟。
小廝未動,還是常嘉賜機靈的給姐姐拖了把椅子坐下的, 誰知不等上座的梁老爺開口, 那姓劉的神棍忽然指著常嘉賜道:“你過來。”
常嘉賜莫名其妙, 但礙於兩邊的人,他只能上前了兩步。結果還沒說話,手就被那神棍一把抓住了,一臉驚異的盯著他的臉和掌心看。
常嘉賜自然要甩脫, 那劉先生卻不放手, 如臨大敵的模樣立時引得兩旁來問。
梁夫人道:“劉先生, 你這是何故?此人莫非有什麼不對?”
“不對?豈止是不對……”劉先生拔高嗓音,轉眼又瞪向常嘉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個夠後,道,“鄙人看相多年,還從未見過這樣jian惡的命格……”
jian惡?!
就常家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模樣像個女娃兒一樣嬌貴的破落少爺?能攪出什麼大風浪來?
可是這話是從劉先生嘴裡說出來的,顯然梁府的人對這算卦的十分親信,一聽這話,那梁夫人望著常嘉賜的眼神就變作了嫌惡和忌憚。
她看了一眼常嘉熙,忙問:“這命格可是與我府上之人有礙?”
劉先生趁常嘉賜呆愣,又忽然掐了一把他的麵皮,繼而大呼小叫起來:“自然有礙,此人煞氣極重,不僅自身命途多舛,也會牽拖其身邊之人,乃大凶之星,萬萬不可親近。”
他話還未說完,那常夫人就揮手讓人把常嘉賜摁住了。
“都死在那兒做什麼……還不趕緊把這掃把星拖出去。”
“這般沾染不得,我看索性打死算了。”一個尖細的女聲輕輕說道,就是那梁家少夫人,立時換來另一邊小妾的低應。
被這般恣意對待,常嘉賜自然氣怒,但他一個矜貴人兒哪裡是周圍這些莽夫的對手,奮力抵擋間還是一路狼狽的被拉出廳內,特意新換的好衣裳都被扯得破破爛爛了。
梁府在這縣中可謂隻手遮天,若真想弄死一兩個人並不是難事,更何況還是無依無靠的他,眼見常嘉賜要被架到後院,就算打不死收拾一頓也是免不得,卻聽那廳內忽然響起一陣碎裂,接著是一聲低吼。
“誰敢動他!”
是常嘉熙。
常嘉賜被壓著腦袋看不到前頭的情形,他只聽姐姐喊完立馬是那劉先生的聲音。
“常夫人,您快將碎瓷放下,切莫傷了肚子裡的小公子……”
他這話一出讓梁府眾人都十分驚喜,這、這懷得還真是一個帶把的?於是一個個都要來拉,結果常嘉熙卻不應允,常嘉賜只聽那熟悉的嗓音依然冷冷的說。
“把我弟弟安安穩穩完完整整的送出府,不然我現在就要你們的孫子去見閻王!”
“常夫人……鄙人可不是信口雌黃……”劉先生竟然還要勸。
“你給我閉嘴!”常嘉熙卻狠聲打斷他,“我不信那些狗屁的東西。”
見眾人仍是不言,常嘉熙又叫道:“聽不見我的話?!”
不知她做了什麼,那常夫人著急起來:“行行行,你別再扎了,我們不動他,不動他……你、你們把常少爺給我好好的請出去……以後若無事,就別讓他進府了。”
下一刻禁錮在常嘉賜身上的氣力就都鬆緩了下來,一得到自由,常嘉賜當然拔腿就要往屋裡跑,結果被另兩個家丁一左一右的扯著向外拽去。
“姐、姐姐……”常嘉賜掙扎著叫道,只可惜常嘉熙沒有聽見。
倒是常嘉賜聽見了裡屋那劉先生狀似好心的話。
“唉,常夫人……我知你護弟心切,可是這位常少爺幾世坎坷,陽壽極短,你能保他一時,又能保他日後平安嗎?”
常嘉熙當下並未應聲,直到常嘉賜快要被離此地的時候才隱約著聽見姐姐的回答。
“這你就管不著了……我只曉得有我在一天,誰都別想動他分毫……”
……
“哥哥……哥哥……”
常嘉賜茫然抬眼,就見自己正坐在那小攤前,面前站著一個大眼睛的小孩兒。
小孩兒好奇地看著他:“哥哥,你怎麼哭了?”
常嘉賜一怔,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道:“沒有,只是昨晚沒睡,眼睛有些酸而已。”
小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哥哥,你要吃什麼呀?我姐姐做的桂花釀可好吃了,你要不要來一碗?”
常嘉賜轉過頭看著不遠處那個挺著大肚子忙碌的少婦,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姐姐……也會做桂花釀,”常嘉賜忽然道。
此刻還早,周圍沒幾個客人,小孩兒見這小哥哥長得太好看,樂顛顛地盯著他瞧。
“你也有姐姐啊,一定很美……”
常嘉賜提了提嘴角:“是啊,她以前……真的很美。”
“那現在呢?”
“現在……也很美,只是我們分開太久了,讓她吃了些苦,她很快會變得比以前更美。”
“分開了啊?”小孩歪起腦袋,“我和姐姐沒有分開過,姐姐最疼我了。”
“那樣真好,我姐姐也很疼我,”常嘉賜說,目光有些悠遠,“之前我和她好多好多年都沒有見了,我曾想過是不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緣分已經盡了,才讓她同我不過維持了短短一世的親緣,便自此再不相見,可是後來,當我死了,當我站在孽鏡台前,我才知道,我們的緣分從來沒有斷過,而她的諾言,也從來失過。”
常嘉賜說著,又問:“你知不知孽鏡台是什麼地方?”
小孩兒一臉困惑的搖頭。
常嘉賜沾了一點杯中的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圓圈。
“這是我們住的人界。”
他在圈外又畫了一個圈。
“這是有法術的人住的修真界,而孽鏡台……在這裡。”
常嘉賜在兩個圈的遠處畫了一個點。
“人只有死了才能到那裡去,站在台上,你能看見你生生世世所經的一切,看見許許多,你以前都忘記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