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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哪裡要得去你的命。”東青鶴低聲道。
“那可說不好,當日我看秋暮望也是想保沈苑休的,可過兩天不一樣要把他推出去任人魚肉!”常嘉賜想到那本就只剩半條命的傢伙,想必那時就該是他的死期了吧,這些人的話果然都不可信。
提起沈苑休,東青鶴也是有些郁色:“苑休不一樣,暮望對他也是沒法子了。”
“沒法子?”常嘉賜睨他,“你可知那位了不得的秋長老對人家用了什麼法子?”
東青鶴面不改色:“無論用什麼法子,暮望都只是想讓苑休道出他所行的目的而已。”然而磋磨了這麼些時日卻依然無果,沈苑休就是不可開口。
不管怎麼說,對內沈苑休殺了青鶴門的前水部長老,東青鶴和秋暮望要給門內弟子一個交代,不然以後豈不翻天?對外,沈苑休所用的手法與幽鴆殺害萬教主和羊山派掌門一樣,未免有所牽扯,他們也要給人家一個交代,而且沈苑休早有舊惡在前,此番故態復萌,能拖到現在才處理已是不易,東青鶴就算想保人一時也尋不到藉口了。
察覺到東青鶴深意的目光,常嘉賜長眉一攏,不快道:“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沈苑休想幹嘛!”
想到那老是苦大仇深的人,其實常嘉賜也有些好奇,那北斗七星陣可催生出幾乎能等同於混沌雷擊的巨力,顯然沈苑休是為得到那樣的力量才拼命要搞出這陣,為此不惜弄得自己半死不活。
可究竟是為什麼呢?
聽說他以前的修為十分高強,若他好好修煉,過個千兒百年,也許就能達到這般的地步,他何必如此急功近利呢?
常嘉賜看向東青鶴:“他當年為何要殺秋暮望?”
第七十三章
常嘉賜問完, 卻沒有立時聽見東青鶴的答覆, 只見對方容色遲回,似有難言之隱般。
常嘉賜撇嘴一笑:“看來名重天下的青鶴門有家醜不便於我這‘外人’知曉, 也罷。”
說著就要一把拂開東青鶴的手下床去拿自己的包袱, 結果屁股還未從床榻上抬起就又被東青鶴給摟了回去。
“倒也不是不可言說……”東青鶴把常嘉賜半摁在原地解釋, “只是這裡頭糾葛頗深,三言兩語難以道明。”
常嘉賜冷哼:“不就是魔修出身的那點兒破事麼, 愛說不說, 哪兒那麼多廢話。”
東青鶴意外:“你怎的知道?”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東門主還真指望能瞞得住所有人?”
聽著常嘉賜的嘲謔之言, 東青鶴嘆了口氣:“我從未想要瞞住所有人, 苑休的事原該也無什可瞞, 他的確與魔修有些淵源,但一個人的出身本就無法改變,這不是他的錯。”
“他真的是魔修之子?聽說是秋暮望將他撿回來的?”
“是的。”
“在哪裡?”
“在半輪峰。”
“秋暮望為什麼要撿他回來?”那個冷冰冰的長老哪裡看著像是那麼好心的人。
東青鶴鬆開了常嘉賜,半靠在了床頭, 頓了下道:“暮望是去尋我的。”
“什麼?”常嘉賜莫名, “你在半輪峰幹什麼?”
問出後就見東青鶴直直的看著自己, 常嘉賜心頭一動,似有所覺。
這傢伙說過他當時一直在修真界尋找自己,還曾為此去過人界,而半輪峰離斷虹山極近,斷虹山便是偃門的所在地,也就是說半輪峰已處魔修地界, 東青鶴在那裡……還是在找自己。
常嘉賜睫毛一動,問:“你在半輪峰待了多久?”
東青鶴說了一個讓常嘉賜詫異的答案:“五年。”
“我已找了修真界七成之地,除了斷虹山,我不知道還能去哪裡。可是我也不確認你是否會輪迴轉世,樣貌又是否有所更變,我也沒有你近身之物,無法將你的氣息傳給他人一道尋找。”所以東青鶴只能自己且行且看,“這時,我便聽見有傳言說,半輪峰在幾百年前也出現過一個冥府裂fèng,雖然無人真正看見,但我還是想去梭巡一番。”
常嘉賜皺起了眉,東青鶴當年還真為此費了不少功夫?
東青鶴卻笑了:“其實我也並非一年到頭都在那裡,畢竟還有青鶴門內的事務需得管顧,而暮望那時候就是為此來找我的。”
常嘉賜不說話了。
東青鶴摸了摸他的頭髮,繼續幽幽地回憶起來。
“半輪峰那處時常有魔修大戰,我怕出手會打掃驚蛇,以後便不能方便的再隱匿於此,所以一般這樣的熱鬧我很少去管。”也就是在那時,東青鶴見過好幾個從偃門逃出,聽說是被幽鴆重傷最後又不支死在峰上的魔修,那些人五臟腐爛,形容枯萎,不似受了魔陣吸食,反而是被人一掌打至如此,可見修為之高深。
“不過有一日來了不少人,一邊是魔修,一邊是妖修,兩方大戰了十天十夜,打得半輪峰上生靈奔逃,隔天暮望來的時候便帶回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他說……那兒的魔修已經氣絕,而這個孩子也受了重傷,妖修卻對其不依不饒,還將暮望誤認做孩子的幫手,暮望這才不得已將他救下,並帶了回來。”
“妖修和魔修為何要互相廝殺?”常嘉賜奇怪。
東青鶴道:“偃門還未站穩腳跟前,修真界中的魔、妖修大半都勢不兩立,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那時在半輪峰這般打鬥不足為奇。”
“所以沈苑休就這樣在青鶴門待下來了?”
“原本是想等他傷愈後就送至別處的,可是他十分聰慧,且心地良善,我和暮望都很喜歡他。”
“秋暮望的‘喜歡’大概和你的不一樣’,常嘉賜說。
東青鶴笑看身邊人:“‘喜歡’該是一樣的,只是對不同的人而已。”
常嘉賜斜瞟了他一眼,一起身坐到了另一頭:“照你這般說,那倆人該是很好啊。”
“的確是很好,我名義上雖是苑休的師父,可苑休自小到大幾乎都是暮望相伴在側。”東青鶴再想起仍覺有些不可思議,那樣一個不苟言笑的冷冽之人,卻在沈苑休面前完全變了一番模樣。修真界同修之人不拘男女,就算外頭拘,在青鶴門也不拘,東青鶴曾以為他們會這般千年萬年的相守下去,畢竟自己已是失了他原該牢牢守護的那個人,他希望身邊好友和徒兒能有所成,卻不想……
“卻不想一切還是搞砸了,”常嘉賜心有靈犀,又問,“為什麼?”
東青鶴與他對視:“若說‘情’之一字能將人從深淵拉起,又有什麼能將人推回深淵呢?”
這個問題也許問別人,未必能思慮的那麼快,可是眼前是常嘉賜,這個答案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仇恨。”
常嘉賜眯起眼道,他眼裡的冷光刺得東青鶴心頭微麻。
沈苑休在青鶴門內一帆風順,又有何事能讓他怨氣讓他憤恨的,除了當年的那一件。
常嘉賜點點頭:“他想報仇。”
“苑休在青鶴門待了幾百年卻抵不上他初時降世的那八九年。”東青鶴感嘆。
這句話忽然之間將常嘉賜帶回了久遠再久遠的時候,他盯著坐在咫尺的這個身影,想起自己當年也很想抓著連棠的領口狠狠問一句“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常府好吃好喝憐你愛你的養了你十五年,到頭來卻抵不上你懵懂未知的最初五年?為什麼?”
可日月逾邁間,常嘉賜卻似乎明白了那種難以言明的牽絆。
“抵不上的不是時光,是血緣……”他說。
“血緣?”
修真界的人多半壽命冗長,相較於旁的情誼,血脈親緣間的情誼反而要比人界淡薄許多,像東青鶴自己,雙親早亡,少年時便外出遊歷,後又遇見長燈真人,相較於父母,與這位才相處了幾年卻改變了自己許多的師父感情反倒更深厚一些,所以對於常嘉賜的話東青鶴有些茫然。
他這般的模樣在常嘉賜看來卻覺再諷刺不過,當年這樣要死要活的起因,結果幾遭過去隨著這個人的遺忘變得什麼都不剩下了。
能忘記的人多有幸,而什麼都記得的自己才顯得又可憐又可笑。
他不想在這上頭徘徊,轉而問:“沈苑休想向誰報仇?當年那些妖修又是何人?”
東青鶴道:“那時身處半輪峰的妖修魔修都是些散修,具體是何人並不好查。”
常嘉賜靈光一動:“當年是散修,可是……之後卻不是了。”
東青鶴頷首:“不錯,不過百年的時間,斷虹山四面方圓千里已經全被偃門所占,半輪峰也如此。”
“所以,沈苑休若想細究,最好的法子就是重回魔道。”常嘉賜明白了。
東青鶴卻嘆息:“可我們原本以為他不會這樣做,事實上一開始,苑休也並不打算如此。”他想要報仇,秋暮望和東青鶴並沒有阻止他,相反,秋暮望當年沒少為此奔忙,這是沈苑休的心結,既然他想徹底的了結過去,那麼秋暮望就幫他將殘害雙親之人一同手刃,那樣沈苑休也可放心了。
“可直到有一回,苑休在夜探一處魔域時遭到窮奇的伏擊,多虧得暮望奮力相救,苑休的命是保住了,但是暮望……卻身受重傷。”
常嘉賜聽得顰眉,窮奇乃是同檮杌、九嬰等並列的魔道凶獸,僅次於混沌與饕餮的兇狠,可是以秋暮望的道行,對付它哪裡至於要付出這般慘痛的代價?
“我聽說你們的秋長老身受重傷不是被沈苑休給捅的嗎?”常嘉賜問。
東青鶴道:“這是之後了,在此之前暮望的確傷入肺腑,不過被止契山的螢姝長老給治好了。”
止契山是個小門派,但是修真界的人卻不敢隨便低看他們,除了其掌門雲蠶子是與東青鶴、無泱真人、吳璋並稱的修真界四位高手外,更因止契山有一手煉丹的好絕活,聽說日部長老金雪裡當年便是師從那裡,而止契山的螢姝長老更是妙手回春百治百效。
“可是這麼厲害一個人物,上回孤山祭,為何卻沒看到她?”常嘉賜問,神思一轉卻覺出了什麼,“她死了?誰殺的?”
東青鶴遲疑了下,常嘉賜立時就明白了。
“沈苑休。”
可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