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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時,常嘉賜止住了大笑,仰頭高聲喝道:“——幽鴆!幽鴆!你出來!你知道你在使詐!別對我用這種下作的招數,有種我們當面一戰,收起你那些裝神弄鬼攪人心神的東西……幽鴆……”
然而聽見他這般大叫,對面的賀祺然卻露出緊張的神色,上前兩步就要去捂常嘉賜的嘴巴。
“嘉賜,嘉賜……你別喊,你別喊……你會有危險的,不能讓幽鴆知道你在這裡……”
“——你給我滾開!妖孽!”
常嘉賜側身一腳踢在賀祺然的膝蓋處,將人直接踹得跪倒在地,半天都起不了身。
賀祺然雖然同常嘉賜九成九的近似,可他的面色似乎要更為青白一些,這一腳下去他的臉色立時就變得差了,整個人的身影甚至有剎那閃爍了一下,輪廓都淺了一層。
賀祺然吃痛,可他卻顧不上這些又朝常嘉賜爬了兩步,並未因受到苛待就變得凶光畢露,他只是難過的看著常嘉賜,氣息急促道:“嘉賜,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沒有騙你,沒有騙你,我不是幽鴆作下的幻影,我早就在此了……我也並不想害你,嘉賜……我想過要找你,告訴你一切,但是我修為太弱了,我的魂魄不穩,我沒辦法離開這裡,嘉賜,對不起……”
常嘉賜目呲欲裂的瞪著他,近身的那一刻,他察覺到了什麼,忍不住問:“你是……魂修?”
面前的這傢伙,周身的氣息十分幽淡,可常嘉賜還是發現了,他非魔非妖非靈非人,他只是一縷附於某種靈體上的魂魄而已。常嘉賜當年也曾以魂魄的姿態在地府活動了幾百年,直到跳入輪迴台才轉世覓到了新的肉身,所以他十分熟識這種半虛半實的感覺……
賀祺然吁出一口氣來,點了點頭:“是的,我的魂魄附在若木之上。”
常嘉賜知道若木,前幾日他才和東青鶴在黃葉林見過那東西,還為此遭遇了魑魅覬覦,沒想到那神樹真能附魂。
魂魄……魂魄……同自己那麼相似的魂魄,而這個魂修說他是賀祺然,賀祺然就是常嘉賜自己,所以,他就是自己……
“你是我的魂魄?!”常嘉賜終於回過味來,更加難以置信。
賀祺然坐了起來:“我只是自你體內分出的一部分而已。”
“怎麼可能?!我的魂魄何時會輕易離體……”嗤笑到一半,常嘉賜忽然頓住了。
賀祺然看著他:“嘉賜,你想起來了嗎?”
常嘉賜僵硬地立在了那裡,這個“賀祺然”沒有跟著自己一道投胎,那就是在自己困於地府之前的事,而在那時自己唯一有可能被魂魄分離的便是在……
“神魂出鞘捉拿混沌獸的時候,”常嘉賜懵然回神,“那面三魂鏡……”
看著賀祺然的神情,常嘉賜知道自己猜對了,那時自己和東青鶴一道打碎了那面鏡子,原來當下那種魂魄撕扯離體的痛苦並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的嗎?
真的魂魄分離了?!
可是……
東青鶴,對了東青鶴!?
那時候打碎鏡子的不止只有自己,還有他,而自己魂魄分離,那東青鶴……常嘉賜正要開口詢問卻一下想到了什麼,吃驚的瞠大了雙目。
賀祺然是自己,那那個同他親密萬分的人難道就是……
常嘉賜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對方時的感受,那個人的氣息那麼陰冷魔魅,卻又透出深深熟悉感,好像自己在哪裡見過他,好像……曾經相識。
“他……是東青鶴嗎?”常嘉賜回不過神來地問。
賀祺然說:“他是東青鶴……也是連棠。”
然而這一句話卻猶如一把炙火將常嘉賜眼前混沌迷茫的神思猛然間燒化了去,他忽然之間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恍惚的目光一點點凝起,顯露出其下無邊的恨意。
“咔擦”一聲,天羅刀出鞘,常嘉賜反手將之架上了賀祺然的脖子,死死抵住了他的喉嚨口。
“……放屁!”
常嘉賜幽幽道,語氣森林,眸色冷厲。
“他不可能是東青鶴,也不可能是連棠,他們不會傷害她,東青鶴不會,連棠也不會……”
賀祺然被他說得茫然:“傷害誰?”
常嘉賜眯起眼:“別假惺惺的了,無論你們是誰,無論你們從何而來,你們都該死……你們殺了她,你們殺了她……”如果賀祺然真的是自己的魂魄,他就更該死,同傷害常嘉熙的人勾搭成jian,絕不可饒恕。
賀祺然起先沒明白常嘉賜的話,可對上他赤紅的瞳仁和裡頭溢出的無邊悲傷痛苦,賀祺然一瞬間似乎懂了。
“嘉熙?是嘉熙嗎?!你找到姐姐了?”賀祺然顧不上命脈處的鋒利刀刃,竟然一把抓住了常嘉賜的手,湊了過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我找不到她,幽鴆也不告訴我……但你找到她了是不是?我知道她會回來的,我知道……”
“呵呵呵……呵呵,”常嘉賜聽罷卻笑了起來,笑得面目扭曲,“我找到啦,找到了她。”
仿佛為了故意刺激眼前人一般,常嘉賜說得咬牙切齒,自己的一顆心卻像是隨之被碾成了碎片,“但是……她死了,被你的幽鴆派來的人殺得魂飛魄散,所以你不配叫她!你不配!”
之前的各種打罵冷言都未讓賀祺然有過動搖起伏,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卻仿佛被驚雷劈中,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良久都反應不過來。
“你說……什麼?”
常嘉賜卻沒有停下,他依然咧著笑容,一字一句道:“回頭想想,當年那些個江湖神棍說得有多對啊,常、嘉、賜……命裡帶煞,是個人見人惡的掃把星,同他有乾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你看看我,再看看你……你活不久了,幽鴆是為了救你吧,可為了你,害死了常嘉熙,而你就是我,你就是我,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害死了她……”
常嘉賜哈哈大笑了起來,自妘姒死後到現在,一直壓抑著的悲憤與絕望全都傾瀉而出。這些話他說給賀祺然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不管你是誰,不管幽鴆是誰,我都可以不在乎,但那可是常嘉熙啊……如果你真的是我,那應該也看到了吧,當年她是怎麼死的?她死後在地府得知我十世悲苦,又是怎麼苦苦哀求鬼差願意用自己的命格同我交換,日日受那煉獄之刑的?你看到了嗎?啊?!”
常嘉賜甩下天羅刀一把抓住賀祺然將其摜到地上用力搖晃。
“她為我受了幾千年的罪,結果呢?她得到了什麼?被幽鴆的手下捅穿了心脈和丹田!這就是她的下場!因為你,因為我!你還敢說你是賀祺然,你還敢說幽鴆是東青鶴!是連棠?!!!”
在常嘉賜的聲嘶力竭中賀祺然被拉回了遊走的神思,淚流滿面中不停打顫,魂魄似乎也因為這般震動變得忽深忽淺,極度不穩。
“姐姐,姐姐……”竟然再也見不到,再也見不到了,“對不起……對不起嘉賜……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不知是不是二人之間過度的牽絆,賀祺然的痛苦也感染了常嘉賜,他只覺自己的丹田有氣息在不斷溢出,胸口憋悶,視線昏花,四肢都虛軟了下來,不過常嘉賜沒心力管顧這些,他的神思都在賀祺然的身上,指甲都深深陷入了他的靈體中,“我要你們都給她陪葬,一起陪葬,你們都該死,我也該死……”
賀祺然睜著血紅的眼,猛地一把抓住常嘉賜的手,悲戚道:“嘉賜,我知道我不對,我也知道你恨我,更恨他,幽鴆也許做錯了很多事,可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他不會傷害姐姐的,他絕對不會傷害她的,你信我,幽鴆是連棠啊,連棠不會傷害嘉熙的……”
“連棠?”常嘉賜尖刻的冷笑起來,因為妘姒,因為東青鶴那日復一日的暖意封閉的恨意又慢慢爬上了心頭,占領了他的神智。
常嘉賜不屑道,“連棠算什麼東西,他就是一個忘恩負義貪慕虛榮的小人!我當年就該殺了他,當年就不該留他一命……”
賀祺然一聽卻顫抖著抓住常嘉賜的手不停搖頭。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嘉賜,你聽我說,連棠沒有錯,他當年沒有對不起你,也沒有對不起姐姐!!”
第九十九章
聽賀祺然為連棠開脫, 常嘉賜大怒, 抬手又要招呼對方,然而看似虛弱的人卻毫不顧忌那即將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攻擊, 他只是激動地抱著常嘉賜的手, 不停解釋:“嘉賜, 你聽我說……真相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不是的……”
常嘉賜不想聽,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親身經歷, 難道還能作假?這魂修和那毒鳥朝夕相對,不是被其所惑就是腦子壞了, 想騙自己?沒門!
常嘉賜欲起身, 可賀祺然不知哪裡來的氣力, 竟然怎麼都不放手,心緒浮動間魂魄的色澤變得越發幽淡,連帶著常嘉賜都下盤虛軟,踉蹌了幾下都沒站起也沒掙開。
“你他媽……鬆手, 別逼我動手, ”常嘉賜憤恨。
賀祺然依然搖頭, 不停搖頭:“嘉賜,嘉賜……你想想啊,你好好想想,十五年,他陪了我們十五年,他對你怎麼樣, 對常府怎麼樣,在你眼裡,他真的會是那樣一個人嗎?!”
常嘉賜哼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的心一直都捧在你面前!”賀祺然沉聲道,喝得常嘉賜一下止了掙扎,莫名的看著他。
賀祺然急喘了幾口氣後,緩緩道:“你寧願相信你心裡的那些臆測你也不信他,他說過的,他從不騙你……”
“呵,”常嘉賜像是聽見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他沒騙我?他沒騙我他會隱瞞了自家的仇恨那麼多年?”
“因為他真的不想報仇了,”賀祺然認真道,“他只想陪著你。”
“那他為什麼去京城?我求他留下了,但他還是走了,還是走了……”在常府衰敗,父母慘死,姐姐被迫為妾的當口,自己最無助最需要他的時候,那個人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