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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道:“那是地府的無聊傳說,不足為信。”
連棠直覺不對,又想到能讓常嘉熙這般連死了都放不下且代為受過的除了常嘉賜還能有誰,此事必定與他有關,於是不顧鬼差阻攔,堅持要去那救人,並且要去雙生林一探。
鬼差自然要阻,兩方糾纏之下,連棠不察跌入了渡河之中,那河裡百鬼沉浮惡念如淵,虧得鬼差眼明手快,在他一掉入前就將他拖了上來,才沒有讓人被那些惡靈所吞沒。
鬼差大怒,說要不是閻君吩咐,又看在連棠這個魂魄有紫微命格且有仙緣,不得輕待,早就把他和那女魂一樣拖入煉獄道受苦了。
誰知他的威脅在連棠看來絲毫不怵,還反過來冷靜地同鬼差交換條件,讓對方勻自己一點閒暇,若是不願他便就此跳入渡河中,完不成命令的鬼差想必也不好同閻君交代。
許是這一招正把鬼差拿捏住了,雖心中有憤,但鬼差最終還是同意了,於是連棠便得以看到了雙生林中的景致。
說是景致還真是抬舉了,此地就是一排排支棱詭異的枯樹,偶爾幾個光點恍惚的閃過,立時就滅了,映出樹幹上扎著的破布,黑暗之中枝椏嶙峋,說不出的頹敗死氣。
見連棠伸手抓了一條布巾查看其上的字,鬼差冷冷道:“不過是一些遊魂聽信傳言的異想天開罷了。”
“雙生雙棲,共生共死……”
連棠輕輕地念著模糊的字跡,回頭疑惑地看著鬼差。
“是什麼傳言?”
鬼差本不願說,但又怕自己不言語在此地更要耽擱,於是不得已道:“傳說這一樹之下有兩處樹根,一處便能托一魂,若這兩根能長成一棵大樹便預示著兩人的魂魄也能就此同根同源生死相依,不論什麼苦難,他們能可彼此分擔,魂魄交纏,生生世世都不離……呵,這世間要真有這樣的東西,那煉獄道中受盡苦楚的魂魄便都能解脫了,只要求得一個命格好的與他一道中下一棵樹不就好了,真是笑話,這些凡人就因為有如此深的執念才會沒法安心投胎轉世,一個人的命格乃是天定,是前世的因果,哪能因為一棵樹就能改的?何況一改就是兩個人?我在這兒這麼多年早看透了這些凡人的伎倆,就算現在難分難捨,到頭來時間久了轉了世還不是一樣會放下,放不下的則的成了怨靈,就跟那渡河中的惡鬼一樣,根本就是自作孽,我勸你啊……連棠,你在幹什麼?!”
不知是心中著急還是看在連棠以後或許也是仙道中人,這日的鬼差比以往多嘴了幾分,可是正好心地想多規勸幾句,沒想到就見那眼前人走到其中一棵枯樹邊將其中一棵倒下的樹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查看了樹下果真有著雙根後便刨開地上的土企圖將這樹重新埋回地上。
他沒有工具,只能用手,魂魄的氣力格外小,但是連棠倒不怕,耐心的一點一點用指尖巴拉著,好在那樹不過及膝,又細又可憐,一會兒就弄完了,然後連棠又探查了一番旁人樹前的樣子,比照著撿來許多碎石擺成了一個簡單的陣法,又在其中兩塊石頭上刻上兩個人的生辰八字,看得一邊的鬼差眼中的綠光綻出了大片。
“連棠,你入輪迴道的時辰已到,閻君讓你速速離去,陰陽轉生之事豈可兒戲!若誤了分毫,你的命途便要改了,要不是閻君看在你一生為善哪容得你在此地放肆!”
連棠卻並不受其威嚇,他仍是不慌不忙地繼續著:“改就改了吧,若所謂的命途真能被這區區半時所扭轉,倒也好了……”
鬼差似乎有些生氣:“那你以為種這一時半會兒的樹便能真改了運嗎?我當你會比這些執迷不悟的凡人更聰明一些,我實話告訴你,常嘉賜前世作惡多端,魂魄內煞氣極重,莫說下輩子,就是下下輩子,再後幾輩子他的命都好不了,而你不同,你命途金貴,仙緣極重,要同他幾世牽扯到最後不過是自找死路,況且這雙生樹一說根本荒唐,從未有人成過,算我多言,哪一日你位列仙班,回頭再看這些,不過是徒惹笑話而已。”
連棠頓了手,毫不在乎鬼差的話,只凝神盯著一旁的陣法,發現那土地上還刻了四個字——福澤供養。
“原來如此,”連棠抬頭仰望半空中偶爾漂浮的點光,恍然大悟,這些都是種樹人在陽間的福澤,雙生樹需得以此供養,只可惜一個人百年的福澤太少了,又或許正如鬼差所言,也許上輩子種樹人願意,但是下輩子他有了新的經歷他便不願了,所以至此都無人成功。想到這連棠卻笑了,“笑話也好,死路也罷,能成就行……不,也許一時半會兒成不了,但我總會回來的,一世不成,便下一世,再下一世……總能成的……”
鬼差聽了這話一時怔愣,下一刻又譏笑了起來,剛要再說什麼,卻見連棠已經站了起來,看了眼那渺小乾枯的樹和樹下毫無動靜的陣法,又轉頭看過來,眉眼沉穩。
“我會自己把這話對閻君央求的,勞煩鬼差大哥了,我們現下就走吧……”
……
又是一片流光炸開,喚回了幽鴆沉溺的神思,他看著面前已長至兩人多高,冒著炫目亮色的巨大光樹,不敢相信那個蠢貨竟然真的種成了?
當時在暗處看著這一切的自己無法言語,只覺好笑,若換做幽鴆,才不會傻傻地用自己的福澤來換,他只會用這段時間更強大自己,然後直接把常嘉賜從那煩人的輪迴苦難里搶回來!
結果這蠢貨傻了一世,第二世竟然還記得?閻君也真的如他所求那樣,斬斷連棠原本那極好的命格,把他後半生的福澤都留存了下來,於是常嘉賜怎麼死,連棠也怎麼死,第三世……第四世……世世悽苦,而每一次入黃泉連棠也都記得會到此地來,將他陽間未享得福全化作養料全灌入了樹根中。
可在幽鴆看來,這是多麼傻的行為啊,將自己的命途寄托在毫無希望的未來上,讓幽鴆根本難以理解,以至他在分魂之後將連棠的這個舉動完全拋到了腦後。
此刻再看,才意識到原來那用命用魂賠上一切種下的因,竟然不知何時真的開花結果了……
在這荒蕪死寂之地,一棵死樹竟被日復一日的澆灌出了枝葉,牽絆住了兩個人的魂魄,再不離分……
奇蹟,還是出現了。
幽鴆呆呆的看著那流光溢彩,又側臉望向東青鶴和其臉上僵硬的微笑,良久都回不過神來。
十世相剋,十世相剋……
可幽鴆原本也以為是連棠更壓制著常嘉賜,一頭一尾,一順一逆,然而現在幽鴆有些分不清了,究竟誰壓制著誰,誰又牽絆著誰。
都說常嘉熙為常嘉賜付出了所有,可是,有一個人……從來不遑多讓。
那一刻,幽鴆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輸了什麼……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東青鶴凝視著那雙生樹良久, 忽然問:“是到了回去的時候了, 只是若要還陽,你我二人魂魄便要合一, 你可是願意?”
幽鴆回視, 眼中暗色一閃, 勾起嘴角:“能活下來,我為何不願?”
東青鶴細望對方, 並沒有逃過幽鴆深埋眼底的不甘和隱隱跳動的火光, 他沉默不言。
幽鴆笑得越發恣意:“怎麼,現在輪到你不願了?還是不敢?”兩魂相合, 意識強者自可主導身體, 就算那本是東青鶴的肉身對慣於寄魂的幽鴆來說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心內自有計較,只是並不會說破。
東青鶴不知是不是沒看到他的想法,竟也笑了起來,邊笑邊輕輕點頭:“也好, 當下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 既然如此, 那我們便走吧……”
……
常嘉賜這一次昏睡得最久,足足九天都沒有醒來,細微的呼吸時不時便停了,遠遠看著就跟死了一般。他始終處於無止盡的黑暗中,像挨不到岸邊的溺水者,要不是耳邊忽然響起的嘈雜將常嘉賜硬生生地喚醒, 他怕是已經要被深淵徹底吞沒了。
常嘉賜迷茫地睜開眼,他本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然而待混沌的視線依稀能視物的時候才發現洞裡的確有著動靜,一切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早已沉寂了幾年的還陽陣竟然正旋轉著,一邊越轉越快一邊還從陣里散出源源不絕的流光,從白到紅又到金,轉一圈就更閃耀璀璨一分,讓常嘉賜難以正視。
可是儘管眼睛已被炫光刺得流淚血紅,常嘉賜卻仍是捨不得移開視線,甚至捨不得眨眼,他呆呆地望著光暈正中那沉睡了幾千日的男子緩緩地動了起來……
先是手指,再是手臂,然後是腳……腿……頭……腰……
在各種符文的包圍之下,男子撐坐起身,一點一點坐穩,然後似有所覺地向常嘉賜看了過來。
那一刻,常嘉賜只覺本就遲滯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和對方的眼睛對視在了一起。
常嘉賜想給他一個微笑,可不等他艱難地揚起嘴角,那人的目光卻又轉開了。
迅疾的,毫無留戀一般。
常嘉賜幽微的笑一剎那就凝固在了臉上。
那是一種滿是冷冽的眼神,又帶著一種犀利感,一下子就讓常嘉賜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偃門時遇到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子,他就是用這種表情看著自己的。
這不是東青鶴!
這是誰?幽鴆……嗎?!
又或是另一個毫無記憶的人?!
就在常嘉賜心內揪起,以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之時,對方的視線又轉了回來,眸光閃動,忽明忽暗,一時溫一時凉,就好像徘徊在兩種邊界間一般左右拉鋸著。
忽然眼前人抱著自己的腦袋發出一聲狂吼,引得周圍的氣脈也跟著涌動翻滾,激得本就虛弱不堪的常嘉賜更是如遭重擊,口中噴出膿血,眼睜睜地瞧著對方起身衝出了還陽陣,一路向洞外衝去。
“……青、鶴……”
常嘉賜悲傷地低喚,踉蹌地扶著山石想追出去,然而他才跟了沒幾步,遠方那人便停下腳步。
站在山巔的他,凌亂的髮絲下一張猙獰陰寒的臉,兇狠地看著常嘉賜,冷冷道:“滾!別跟著我!”
說完這句,那人便從山巔直直一躍而下,看得常嘉賜目呲欲裂,哪裡顧得上思忖對方的態度,直接隨著人就跳了下去!
不知東青鶴是何情況,但是就常嘉賜眼下的身體,莫說騰雲,便是平地他都快寸步難行了,所以摔到半途他就沒了知覺,而本該給予他搭救的人卻也遲遲未來,由著常嘉賜隻身落入了大屏山山底冰冷的湖水之中,在那水裡翻騰掙扎了良久,命大的常嘉賜艱難地抱著一塊浮木被衝到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