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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苑休滿臉懊惱。

    “嘉賜,方水合那日使得就是養魂陣。”

    常嘉賜記性好得很,這麼多年無時無刻的防備讓他早已習慣不放過每個人的一言一行和遇到的一切蛛絲馬跡細枝末節,沈苑休這麼一說,他自然有了印象。

    “你說過那陣法……‘先得將特定命格之人的魂魄封印,再待上很長一段時日才可取魂,一般魔修不愛等待,所以用的人不多,不過聽說有些魂魄在那段時日中會催生出無邊意念,那可比直接吸魂和吸修為有力得多,故而也有魔修獨愛此法。’”常嘉賜將沈苑休的話一字不差的複述了出來。

    “不錯……人生魂魄,魂魄生意念,意念可生萬物,而極其執著的意念就是執念,執念深重的魂魄往往異常堅韌,對魔修來說遠比單純的吸人修為更加有用。而要引出一個人的執念其實十分簡單,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七情六慾,五感善恩,缺一不可,一旦少了什麼,便會偏執什麼,而隨著天長日久,那執念就越來越重……待到那時魔修再來吸食,可謂是無價之寶。”

    常嘉賜隱約像是明白了:“我的執念就很重,我少了……什麼呢?”七情六慾,無感善恩,什麼東西離他而去了呢?

    沈苑休難言,常嘉賜卻自己說了。

    “是善念。”

    一切似乎都明朗了起來,當年那個陣封印了常嘉賜的善,留下了那個只有憎恨只會怨怪,不會回頭自省,只有偏執狠辣的他!難怪賀祺然說嘉賜和連棠瞞不瞞自己都沒有關係,根結在於他的心,就算爹娘沒死,就算嘉熙未嫁,就算連棠真的高中回來……他常嘉賜也早已不是常嘉賜了,他一樣會尋到身邊的錯處,一樣會積聚仇恨,一樣沒有好下場……

    一個壞人能有什麼好報呢?所以他終究會死,這一輩子做了錯事,要用下一輩子來還,可嘉賜心內只有惡,他會一遍一遍重複他的錯誤,然後一世一世循環難逃!

    這才是十世悲苦的真相!

    一步錯,步步錯……

    第一百零七章

    已知常嘉賜過去種種皆是身不由己, 沈苑休都有些替對方難過, 一個人那麼多年都是情感殘缺的活著,不知因此歷經多少坎坷顛簸, 連他自己應該都慣於相信自己就是這般兇惡殘忍的脾性了, 如今卻發現一切都只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那從中失去的所有又要如何彌補?

    沈苑休說了和賀祺然一樣的話:“嘉賜,如果你因此有過行差踏錯那也不該是你的罪責……”

    常嘉賜有些發怔, 天上的月色那麼亮, 卻半點都映不到他的眼裡,良久之後,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 用極度疲憊的聲音道:“身不由己又如何?良善不全又如何?入了陰司地府, 你覺得判官會認為我半絲罪責都沒有嗎?”那些血腥一點一滴都是他親自經手的,就算天地有罪,命數有罪,其他人再有罪, 背負無數性命的常嘉賜也不可能獨善其身……那些業障一世一世早就已烙在了他的魂魄上, 避無可避。

    “嘉賜……”

    沈苑休要說什麼, 卻聽常嘉賜又道:“東青鶴和我一道入了陣,他應該也有結印……”

    想到那手段和自己有的一拼的幽鴆,常嘉賜猜測:“東青鶴少得是惡念……”當初自己無數次嘲笑過對方那些裝腔作勢的偽善,卻不知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常嘉賜想說幸好東青鶴沒有同自己一樣被抽去了良知,不然那悲苦的日子便要由他去扛了,然而轉念一思又覺得不對, 要是東青鶴真的變作殘獰暴戾,就像幽鴆一樣,他也不會由著自己放肆,不用忍耐他常嘉賜,東青鶴的人生會不會反而更好一些呢?也不會十世為善結果卻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一切已經無從得知也無法更改了。

    “所以……這才是我們被分魂的緣由嗎?”常嘉賜問。

    沈苑休看著他眼裡的絕望,無奈點頭:“你們的魂魄里有了封印,經過那麼多年早已不穩,再被能分人魂魄的三魂鏡一照,被封印的那一半便就此分崩離析……”一個變作了賀祺然,一個則變成了幽鴆,而沈苑休和秋暮望卻沒有。

    可常嘉賜仍有疑惑:“這個養魂陣乃是一個江湖游道士所下,他在當年就被我殺了,莫非他是假死?”那時的常嘉賜還只是個凡人,還是個半殘,怎麼能輕易對其下手?不過那游道士在凡界也許有些本事,但其施陣的法力如今回憶起來,對修行多年的常嘉賜來說簡直不值一提,甚至連魚邈都要勝其一籌,這樣的人竟害了自己和東青鶴那麼多世,難道裡頭有什麼陰謀假相?

    沈苑休盯著常嘉賜的眉間搖頭:“這是魔修的陣法,但是給你下陣的人並不是魔修。”

    常嘉賜皺起了眉。

    “你可知為何老天不給魔修投胎轉世的機會嗎?”沈苑休自嘲的笑,“因為魔修修行之路倒行逆施,所煉的陣法又個個慘無人道,有些高深,需得修為頂尖之人操縱,而有些低微,哪怕只是凡人都可施行一二。許多魔修便是看準了這些,故意將其傳播到人界,因陣法淺顯易懂,有些蠢鈍或自以為是的凡人,便會受其所惑以為撿到了寶貝,因此可改運改命長生不老,卻不知反而是中了魔修的圈套,成了那替人煉魂養魂的走狗……而那游道士想必就是其一。”

    沈苑休說完,常嘉賜便想到當日在進養魂陣時,游道士曾翻出過一本書來邊看邊布陣,手法顯然不算熟練,而在嘉熙來了之後,他還說這是他從路上撿來的……

    所以他本意是要拿他們二人煉丹,卻不想剛巧弄錯了陣法,封印了他們的魂魄嗎?

    可笑……

    真真可笑!

    又可笑又狗屁的命數!!

    常嘉賜想著就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越笑越有意思,漸漸地眼淚鼻涕都笑出來了,笑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就差打起滾來。

    沈苑休要去拉他,卻被對方扯著一道摔了下來,腦袋直接磕到了一處碎石上。

    常嘉賜止了笑,抬眼怔怔的看他,眼神又空洞又恍惚。

    沈苑休想說自己無事,結果卻覺口鼻處有些溫熱,伸手一摸,滿掌的鮮紅。

    常嘉賜直覺地伸出手,難得沒有嫌棄髒污,只用袖口去捂沈苑休的臉,誰知那血色卻越捂越多,根本止不住。

    “沒、沒事的……”見對方有些著急,沈苑休含混地安慰他,“不過是你剛才傳我的修為開始消散了而已,我的身子有些受不住才會如此……”

    “為什麼……”

    常嘉賜茫然,就算他沒有見過當年的沈苑休,他也聽無數人提過曾經的他是如何的意氣風發天賦過人,即便他受了那徐風派縛妖鏈的捆綁,即便秋暮望曾要廢他丹田,即便後又遭墨鴉陣衝擊,但沈苑休可是魔修啊,魔修只要一息尚存就絕不會輕易消散,他當年還受過東青鶴三掌都恢復過來了,又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不堪一擊?

    常嘉賜想問是不是因為三魂鏡?但細細一算又覺不對,如果按沈苑休所言,他和秋暮望在對付窮奇的時候中遭難,那距今也該有許多年了,三魂咒這麼久了都還未應驗嗎?就算還差些時間,沈苑休像是日日受其所累,為何秋暮望卻似乎不像東青鶴那般修為有所浮動?他現下所受的傷還是因為偃門長老的攻擊,近些時日也恢復得十分快了,在此之前更是修為過人,毫無異樣。

    那此消彼長似乎並沒有在這二人身上有所顯現?

    像是察覺到了常嘉賜的困惑,沈苑休只是垂下眼,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你還有事瞞著我,”常嘉賜一把抓過沈苑休,“你當年和秋暮望到底怎麼回事?你真的對他動手了嗎?你又為何叛出青鶴門?為何殺了那麼多人?又為什麼要找那……北斗七星陣……對了,那個北斗七星陣!這到底有何用處?難道同那三魂鏡也有干係?!沈苑休,你告訴我!”

    沈苑休被他晃得頭眼昏花臉色青白,血色沿著唇角滴落而下,他痴痴地看著常嘉賜,拉下了他的手。

    “對不起,嘉賜,我騙了你……這世上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北斗七星陣,那些人也不是北斗七星的命格……那個堪輿陣法並不是在找人,而是在找他們身上所帶的碎片……被打碎的三魂鏡的碎片。”沈苑休道。

    三魂鏡的碎片?!

    “那碎片有何用?”常嘉賜小心翼翼的問,“又怎麼會散落在那些人的體內?!”

    沈苑休自他的眼裡看到了無邊的希冀,卻也看到了深藏的忌憚和盤算,沈苑休軟下聲:“那些碎片應該是從陰司地府和修真界的罅隙中飄出的,然後被不少修士所吸納,他們可以帶來極強的法力,不過你不用緊張我會將其占為己有,我只是想借用一下而已,畢竟那是你們打碎的那面三魂鏡的碎片……”

    心內的陰暗被沈苑休說了個正著,常嘉賜這才發現自己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一面又冒了出來,他竟擔憂和自己有相同目的的沈苑休會是個阻撓。

    常嘉賜嫌惡的蹙起了眉:“你怎麼知道這是我們打碎的那面鏡子的碎片?”

    “因為的我們的三魂鏡早就修補好了,”見常嘉賜還是有些不明白,沈苑休嘆了口氣,坦白的解釋,“也就是說……我已經都集齊了碎片。”

    “什麼……時候?!”

    常嘉賜問出口卻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你當年殺了那麼多人的時候……你、你並不是為了報仇才濫殺無辜!而是那些人和伏灃他們一樣,身上都有碎片?!!你和秋暮望當年打碎的鏡子碎片?”

    沈苑休沉默,但常嘉賜卻知道自己說對了。

    “所以你解開了三魂咒!?”

    常嘉賜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死在沈苑休手中那麼多無辜的性命,他只是興奮於此消彼長的三魂咒是有解的!常嘉賜仿佛一下子拋卻了方才的種種陰翳逼仄,整個面龐都亮了起來,相較於此,過去的苦難、重重的誤會他都可以忘記拋卻,至少他們還有希望,還有希望……

    常嘉賜的的視線殷切熱忱,看著沈苑休就好像看到了他的整個人生,沈苑休的心沉了沉,終究做不到親手將那幽微的火光掐滅,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他只能點了點頭:“我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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