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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意到那人即便喝酒都沒有揭下臉上的面紗,她露出的眉眼能看得出一絲秀麗,眼下卻有著不淺的溝壑和青黑,像是有些年紀了,可她的手卻又是白皙無暇的,只除了瘦得幾乎連其下的筋脈都一覽無遺。

    之前還在水部時,常嘉賜就聽魚邈他們說起過,修真者未必長生,但只要到了築基便可容顏不老,雖不至人人都願停留在碧玉年華,可大多女子也不會讓自己滄桑至此,何況那人的修為應該不低。

    常嘉賜越想眉間蹙得就越深,手中的白玉杯都被他捏得吱吱作響,若不是遠處那被打量的女子猛然抬頭回望過來,常嘉賜的酒液就要灑落滿身了。

    大概是以為常嘉賜被自己的模樣嚇到了,那女子瞪過來的神色十分不客氣,瞪得嘉賜心頭狠狠一揪,慌裡慌張地低下了頭。

    雖然轉開了視線,但嘉賜的神志仍是飄忽的,直到正座上有人起身才拉回了他的思緒。

    原來是青儀他們將那裝著天羅地網的刀盒抱了過來,放到了花見冬的面前。

    花宮主一番查探後,點了點頭:“不錯,這的確是我宮中的金蟬印,許是師祖當年所用的神兵,卻不知何故流落在外了,多謝門主將其尋回。”

    東青鶴道:“宮主不必多禮,物歸原主而已。”  

    花見冬卻沒有讓女弟子馬上就將刀收起,而是對東青鶴嫣然一笑。

    “東門主對九凝宮如此慷慨仁義,中正無私,見冬無以為謝,宮中已習劍多年,對於刀法反而疏於演練,這樣的寶刀拿回去,怕也是束之高閣,未免暴殄天物。所以……”

    花見冬頓了下,望了眼那把黑色的地網,又望向東青鶴,目光殷殷。

    “見冬知曉門主對刀法也頗有心得,便想著將其中一柄贈予門主,就當聊表謝意。”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不懂刀法,但送卻只送一柄,這刀分明就是一對,常嘉賜聽著,暫時壓下了恍惚的心思,轉眼盯向了東青鶴。

    第二十章

    而不止常嘉賜在看東青鶴,花見冬一席話讓殿內所有人的目光也都she向了東門主,想瞧瞧他會說些什麼以不負花宮主這般盛情相待,畢竟如此寶器由如此美人相贈,應該誰都不忍心拒絕吧。

    當然,裡面不包括蘼蕪長老,她自見到花見冬起就冷著一張臉,眼神像淬了毒一樣。

    結果那頭的東青鶴在那麼多的注視下卻容色不改,唇角微揚帶著淡淡笑意,欣然地掃了一眼那兩柄刀後開口道:“青鶴感激宮主厚愛。只是,我已有慣用的兵器,若違心收下宮主好意,怕也是無暇兼顧,如此神兵,雙對解拆已是憾事,若再被偶爾置之,怕更是心中有愧了。”  

    這話說得懇切赤誠,卻聽得花見冬頗為尷尬,對方不舍雙刀分離,倒襯得自己像是為一己私慾怠慢了宮中師祖的寶器,而且東青鶴絲毫沒有指教花見冬刀法的意思,讓花見冬一張欺霜塞雪的面容染上一絲羞愧,不過轉瞬又被她掩去了。

    “東門主言之有理,是見冬思慮不周,倒誤了這件法器,多謝門主提點。”說著她持起杯盞,大方地敬了東青鶴一杯,見對方慡快的喝了,花見冬又柔暖的笑了起來。

    他們這邊你來我往,座下人的嘴裡也沒閒著,雖然門主拒絕了宮主的好意,但人家宮主都沒有放在心上,反而越發和東青鶴親近起來,親自給東門主斟酒,叫人看著說不出的款款深深。

    “……花宮主和門主真是一對璧人……”

    “是啊是啊……”

    諸如此類的讚揚聲不絕於耳,常嘉賜看著東青鶴手持酒杯輕輕啜飲,一邊高冷如霜的花宮主卻淺笑著和他交談,東青鶴時而點頭附和,氣氛諧暖美妙。

    常嘉賜把剛才東青鶴的吩咐拋到了腦後,一口悶了杯里的酒,回頭問魚邈:“那位花宮主的修為很厲害嗎?”  

    魚邈進來後安靜了不少,一個人坐著發呆,聽著嘉賜這話才懵懵地看過來:“啊?花宮主?她似乎已渡過元嬰期入到洞虛期了吧……修為自然高深。”

    “那她與門主二人很早就相識了?”嘉賜又問。

    “很早吧,大概是……呃……”魚邈很想為嘉賜解答他的疑惑,只是思索了半天不甚關心門內閒情軼事的他卻腦袋空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另一邊的弟子卻湊了過來,插嘴道:“聽說是青鶴門未立前就認識了。”

    常嘉賜轉過頭去就對上好幾張燦爛的笑臉,其中幾個的模樣他還有些印象,曾經同是水部的弟子,沒少給過嘉賜冷眼,但此刻卻已變得神情友愛,滿眼的“快來問我,讓我能和你套近乎”的目光。

    常嘉賜不過一頓,便也揚起了既往不咎的笑容,問道:“是嗎?那他們也算青梅竹馬了?不愧是師父,能得花宮主這般知己,真是一大美事。”

    “是啊是啊,當年門主和花宮主二人並肩修行斬妖,一同為追殺混沌巨獸還去過幽冥地府的故事,至今在外仍傳為美談。”  

    常嘉賜聽了一愣,而一邊魚邈則發出好大一聲驚嘆:“哇,混沌巨獸啊,那可比檮杌要厲害得多啦,門主以前竟然還到過幽冥地府?”

    幾個弟子見常嘉賜不言,以為他也被震到了,便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們也是聽我師父……就是伏灃說的,大概八九百年前,鮮魚山、小屏山等群山一帶還未被門主設下防禦的結界,那時高階妖獸凶獸四處作亂,其中又以混沌巨獸最為難破,當年門主還只是一介散修,他和花宮主二人一道結伴修行,在一次斬妖途中,花宮主不幸遭了那混沌巨獸的毒害,身受重傷,門主為尋解藥,便帶著她一路將混沌追殺至幽冥地府!”

    對方將那經過描述地盪氣迴腸熱血沸騰,仿佛親眼所見一般,不時讓魚邈發出捧場的驚詫聲。

    “那後來呢?!”魚邈驚喜的問。

    “後來當然是門主大殺四方,幹掉了混沌,救回了花宮主啊。”

    “門主果真了不起!”魚邈大聲讚揚。

    “不過那混沌巨獸的法力十分高強,門主當時雖已至元嬰修為,但對付它還是費了不少氣力,尤其幽冥地府那地方詭譎難測,古來多少人到那裡便沒了蹤跡,門主又只有一人,箇中險境實難想像。最後我還聽說那混沌巨獸死前被逼急了,竟想將二人一道拖入幽冥地府的深淵中,虧得危難關頭,身受重傷但仍剩一絲神智的花宮主拼死撲出,替門主擋下了致命一擊,才讓二人化險為夷。”  

    “這麼說花宮主最後也救了門主啊,”魚邈張大嘴巴,眼中露出濃濃的欣羨,“這般同舟共濟守望相助之情,真是太好了……嘉賜你說是不是啊?”

    常嘉賜始終默默低頭看著面前的酒盞沒有說話,直到魚邈問了,他才茫然抬頭看向上座的花見冬,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是啊,同舟共濟,守望相助……的確很好,很好。”

    “門主對花宮主義重,花宮主又對門主情深,果真是一對良人。”其他弟子也紛紛感嘆。

    “那花宮主本就有傷,又替門主受了一掌,豈非更危險?”

    魚邈問向說話的弟子,誰知常嘉賜忽然接了口。

    “你看看她現在的模樣,那傷定是好了呀,而且這麼多年過去,無論是誰,當時傷得再重也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後兩句常嘉賜重複了兩遍,繼而又彎起眼笑開了,抄起了桌上的酒盞向周圍人舉杯。  

    “今日多謝幾位師兄慷慨同享,能聽得師父這樣驚心動魄盪氣迴腸的舊事,嘉賜十分感激,敬你們一杯!”

    這些人本就是來結交他的,見常嘉賜這樣說更是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於是一伙人摒棄前嫌觥籌交錯,喝得不亦樂乎了起來。

    不知何時一邊的魚邈也加入了進來,喝了好幾輪後他就拉著常嘉賜又哭又笑的。

    “嘉賜……嘉賜……我告訴你,我告訴你實話……”

    常嘉賜面龐醺紅:“什、什麼?”

    魚邈咧開嘴,悲傷地說:“其實,我不是好人,我是個壞蛋啊……”

    常嘉賜一呆,哈哈大笑了起來:“怎……麼這麼巧,我也是啊!”

    魚邈卻用力搖頭:“不、不一樣的,我不是在說笑……我之前騙了你,我騙了你。”  

    常嘉賜繼續笑:“我……我也騙了你啊,我們彼此彼此。”

    魚邈卻是哭,一把打下常嘉賜安慰的手,哭得鼻子都紅了:“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早就知道那位宋師兄根本、根本沒有去門主那兒給你說好話……他也不願意教我們本事……但是我還是相信他,我寧願相信他……嗚嗚嗚……因為,以前只有他對我最好,可我不該讓你也相信他……幸好你變成了門主的徒弟……要不然我對不起你啊……嘉賜……嗚嗚嗚……我是個壞蛋……”

    常嘉賜顫巍巍地一邊倒酒一邊頻頻點頭:“原來如此……輕信偽君子……花言巧語,你是真的壞……你不僅壞,你還笨……哈哈哈,我都不信了,你還信……傻子……”  

    “我是傻子,對不起……所以我現在遭報應了……我遭報應了……沒有人要我了……”魚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師父不是長老了……我也沒有師父了……水部的弟子暫時都被分派到了別部,他們都有長老要……就我沒有……我沒有,我剛才又騙了你啊,嘉賜,其實我現在過得一點也不好,因為沒有師父要我……他們都挑了別人,他們都嫌我笨……嗚嗚嗚嗚……”

    常嘉賜一口將酒全倒進了嘴裡,咕咚一聲咽下肚後,語重心長地拍著魚邈的背。

    “行了行……了,沒什麼大不了……當壞人都這樣……習慣就好!你看看我,我也沒有人要、要啊……幾十年,不,幾百年……也不對,幾千年,對,幾千年只有我一個人,我一個人過……也、也活得很好,雖然……死了很多次,什、什麼死法都有……但是不要怕!我還會活得……哈哈哈,一直活著……你死了,你們都死了,所有人全部死光……灰飛煙滅,我還是活著,只有我一個人活著……哈哈哈哈……這一回,我的命一定是我自己的……誰都不給,誰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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