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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嘉賜眉頭一蹙, 瞪過去一眼, 覺得眼下氛圍十分不自在,於是道:“這裡這麼多靈獸都是哪兒來的?”
東青鶴說:“有些是長老的, 有些是外出遊歷時得來的。”
“你這門內到底還藏了多少寶貝。”常嘉賜不甘的感嘆了一句。
那頭東青鶴聽了, 笑著一掀袍角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不多, 也不少,你慢慢看,總能看完的。”
這話說得自己好像要留在這兒多久似的,常嘉賜不忿的在心內輕哼, 待到自己傷一好, 自己就……
自己就如何?繼續殺東青鶴嗎?還是就這般放棄?
常嘉賜根本沒有想好。
意識到思緒又回到了那個死結里, 常嘉賜忙拉了回來,又問:“你當時……怎得會想要建這門派?”
他不過隨口一提,東青鶴的神色倒是鄭重了起來,目光悠遠而去,似憶起了什麼。
“雖然陰司地府之門被四方結界所阻,但在我們圍困住混沌獸後的一百年間, 孤山一帶依然妖魔頻出,名門大派還好,一些散修小修不敵妖獸凶獸,紛紛喪命,我初時只想著集結一些有能之士多多維護這一方,後來因緣巧合之下反而立了門派。”
東青鶴與破戈、秋暮望是早就相識,二人修為不錯,但本無意依附在其他大派之下,後來同東青鶴一道對敵,幾經生死,便索性也跟著入了門。
“其實初時那幾年,我總想著,我要日日在孤山地界徘徊捉妖,會不會哪一天就能看見你自那地府入口回來了?”
東青鶴忽然道,臉上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聽得常嘉賜搗藥的手一頓。
“後來時日久了,我又想,會不會你已入輪迴,不在修真界了,我便去到人界尋找。”
“你去過人界?”常嘉賜意外。
東青鶴垂下眼:“天仕樓在人界有生意,我便託了吳璋留心每個新生子,可是,卻沒有一個是你。”
常嘉賜心內震動,面上卻淡淡勾了勾嘴角:“我那時修為那麼低微,你怎麼可能找得到。”
東青鶴也笑:“不錯,我後頭才想明白,你偷入輪迴台轉世後,帶著記憶也帶著那兩樣法器,身上修為不多,自然足以逃脫任何人的追尋。”
事已至此,常嘉賜也是坦白:“我重新投胎在一個敗落人家,比那常家村好不到哪兒去,窮得爹不疼娘不愛,待能跑能跳時我便溜了,自己尋到一處隱蔽的山林修煉。”
東青鶴點頭,沉默須臾,嘆息著問了句:“若不是……你的修為越發的忽有忽無,躲不過鬼差了,你是不是不會來尋我?”
常嘉賜冷笑,心裡則道,這只是其一,其二是我覺著自己的修為足以對付你了,我才來的,沒想到忙活了這麼一場還是白搭。
“那鬼差緣何沒再來了?”常嘉賜沒答東青鶴,只反問道。想也知道東青鶴那脾性定是答應要將法器物歸原主的,然而那不是隨意一個犄角疙瘩來的阿貓阿狗,那可是陰司地府的來使,多講究一報還一報的地方,那些人追了自己百年,哪裡是三兩句好話就能打發的,常嘉賜就怕這傢伙瞞著自己同人家做了什麼坑人的交易。
說到這個東青鶴也有些疑惑,那日他以為兩位鬼差只是暫且容了自己一點時間,之後必是要想法子討回,可是那麼久過去了,那頭竟渺無音訊,也沒有任何追責的意思,實在奇怪。
見東青鶴搖頭,常嘉賜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不過鬼差不來總比來好,這長腿雞不是說要護著自己嗎,若到時真擺了他一道,自己也能早一天看清他的真面目,免得再日日糾結。
這般想著,常嘉賜心口鬆緩了一些,將搗好的藥捻在指尖,向那樹上的小蛇而去。
東青鶴立時又緊張的隨了過來,在常嘉賜把藥汁塗在小蛇腹部的時候能感覺得到身邊人破天荒的氣勢大開,別說是這才剛離了親娘的小靈獸,就是自己都被那威壓逼得四肢沉重。
瞎操心。
常嘉賜腹誹。
不過那小蛇還真挺不好惹的,蛇頭始終高高立著,不停的向常嘉賜吐著紅信,露出那雖小卻閃著冷光的尖利毒牙。
常嘉賜卻毫無所覺一般給它塗著藥,手法不重卻也不輕,好幾回那手指都要戳人家肚子裡去了,塗完竟然還彈了一下傷口,罵了句:“不識好歹。”
小蛇的腦袋立刻揚得更高了。
就在東青鶴擔憂著這危險的小傢伙以後要如何同常嘉賜相處時,卻見常嘉賜突然撩起自己的袍角,刺啦一聲,就將那才換上的新衣裳又撕下了大片,然後往地上一丟,對那小蛇道:“兩條路,一條是你自個兒找死,我會成全你,不過不會把你扔在這兒,而是將你和你那死了的母蛇一道丟給狼鷹,由著它一寸一寸吃光你們的肉。”
東青鶴眉頭一擰,又聽常嘉賜說。
“另一條呢……”他用下巴點了點那布,“跟我走,自此以後乖乖聽話,保你活命。”
說到“乖乖聽話”四個字,常嘉賜驀地一愣,不知想到什麼,表情僵硬了起來,察覺到一邊東青鶴的微笑,常嘉賜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然而待他再一回頭,就見那小蛇順著那樹幹嗖嗖得滑了下來,已是乖乖的在那方布上盤好了。
“呵,”東青鶴忍不住失笑,“倒是個機靈的小東西。”
常嘉賜滿意的將那布帛一紮,掛在了腰上。
天色漸暗,兩人出了林子騎上風驪,返程而去。
即將離開日部時,常嘉賜竟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那處,天際紅霞如火,疊嶂連雲,就像一副熾烈濃艷的畫,美得如此不真實。
忽然遠處的山頂閃過一絲金光,常嘉賜定睛一看,發現竟是一隻威猛的金紋大虎,那虎獨立山巔,任暮陽揮灑周身,它自巋然不動。常嘉賜遙遙望去,不見凌冽,只覺莫名的孤寂。
東青鶴攬住他道:“日部就在門內,只要你想,我們隨時可以再來。”
常嘉賜緩緩收回目光,沒有應聲,任風驪將他們帶離了此地。
回到片石居後,東青鶴的意思是將那小蛇送給未窮去照拂,保准能還他康康健健的一條回來。常嘉賜卻不願意,非要留在身邊,東青鶴沒法子,只能吩咐青琅在屋內用偌大的瓷盤給它暫且騰了一個小窩,待傷愈之後再行安排。
烈蛇乃是天下聞名的凶獸,青琅他們一聽嘉賜要養這東西紛紛嚇得臉都白了,可是見門主在旁一派放任,也只得聽令辦事。
養蛇也有養蛇的好處,果然,後頭兩天東青鶴離居的時候常嘉賜便乖乖的沒有再到處亂跑,一心留在屋內看顧他的新寵。
那小蛇色澤不似其母艷麗,反而焦焦黑黑的,一身花色甚是不均,常嘉賜索性就給它起了個叫“焦焦”的名兒,聽著煞是貼切。
常嘉賜問金雪裡討要了一些治療外傷的藥,不過幾日,焦焦腹處的傷就好了不少,但是那小蛇竟惹上了喜愛常嘉賜摸它肚腹的毛病,在瓷盤裡頭再待不住,沒事兒就在常嘉賜身邊盤盤環環的繞,想讓常嘉賜摸它的肚子。
常嘉賜興致來了應它幾下,大多時間都是懶得理的。
這日,常嘉賜又坐在書案後頭看書,焦焦便盤在一邊的青竹筆筒上,常嘉賜時不時用毛筆撓撓它的頭。
青琅端著藥粥進來,常嘉賜問他:“有人來了?”那咋呼聲兒隔著兩個院子都能聽見。
青琅說:“木部的人來送衣裳了。”
常嘉賜疑惑:“誰?”
青琅一頓:“蘼蕪長老。”
“喲,這哪敢當啊。”他得親自去看看。
說著常嘉賜便站了起來,不管青琅阻攔,將焦焦往袖子裡一揣就走了出去。
長老是管理一方事務的,不是做這跑腿的活計的,不過兩件衣裳就招來了對方,想也知道蘼蕪所為何意,送衣服是假,來看人才是真,常嘉賜怎能浪費了人家的“好意”呢。
一出院外果然看見一行倩影娉娉婷婷的站在那處,除了最前頭那個粉衣裳的蘼蕪長老外,那個叫緗苔的弟子也在一旁。
常嘉賜臉上的傷疤已是好了九成,只在陽光下還能看清些暗紅的痕跡,他身上穿著青衫,半靠在門邊只覺芳蘭亭秀顧盼生姿,硬是將眼前那麼多溫香女子都比了下去。
蘼蕪本盯著弟子搬抬木箱,一轉眼看見了他立刻冷下了臉來,尤其是對到那人身上的衣裳,更是麵皮都白了一層。
那可是……東門主的外袍。
常嘉賜卻是面不改色,笑著道:“又送來了這麼多衣裳啊,還真是勞煩蘼蕪長老了。”
蘼蕪嘴角一抽,硬聲道:“哪裡勞煩,這些年門主的衣裳全是我親力親為,早已習慣了。”
常嘉賜點點頭,像是聽不出她話中深意般的走了過去,彎腰直接開了一個木箱,提起兩件衣裳抖開細看了起來。
“果然處處精緻,蘼蕪長老的繡得菡萏還是那麼好。”
這話說得讓蘼蕪眼內一沉,她可是記得當初這妖修假扮凡人偷入過自己的木苑,當時自己手裡可不正是拿著一件為東青鶴新繡的菡萏新衣嗎,常嘉賜這意思是想告誡自己他可沒忘當初兩人間的磋磨?
蘼蕪剛要開口,常嘉賜便道:“只是,你這腰腹處似乎做小了半寸,那麼好的衣裳,東門主卻穿不得,真是可惜了。”
蘼蕪一呆,忙道:“怎麼可能小,門主的身量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以前,他現在胖了。”
常嘉賜面不改色道,說完就見對面人一張臉都青了。
按理說常嘉賜不該同一個女子計較,可他偏巧就是個睚眥必報之人,對方兩度陷他於危難,這帳不討回來,他就不是常嘉賜了。
“我……那我等門主回來再給他量一次身。”蘼蕪吸了口氣說。
常嘉賜眸光一冷:“我的衣裳好像也不太合身,不如蘼蕪長老先來給我量一量啊?”
蘼蕪知道他是故意找茬,又怎麼可能任他差遣,然而此刻這傢伙身份尷尬,不好當面鬧僵,於是回頭對身邊的緗苔道:“行,不過由我弟子代勞。”
常嘉賜倒未反對,只看向那緗苔嫣然一笑。
緗苔聽說過這人的心狠手辣,也知他記恨自己,上前的時候頗為戰戰兢兢。可是任她怎般防備,最多以為常嘉賜是要刁難她一番,卻不想這手才碰到對方的袖子就覺腕間猛然一痛。低頭一看,一條黑影竄過,在她的手上留下兩道牙印後,滋溜又竄回了常嘉賜的袖口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