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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畫的居然是他,正是他之前的樣子。
這樣放鬆的自己,他居然有些陌生——尋常正經照鏡子打量自己的時候太少了。
怡君抬頭看著他,“你每一年的樣子,我都要畫下來。”
“打算畫到什麼時候?”他把她擁入懷中。
“畫到我懶得看你的時候。”她笑道。
“那得是兒孫滿堂的時候了吧?”
她笑出聲來,“真好意思說啊。”
他卻問:“說的年月短了?”
怡君笑了一陣子,說道:“都不誇誇我。剛剛看著畫的時候,似乎只有意外。”
“這樣的我——”他修長的手指拂過畫卷,如實告訴她,“沒瞧見過,是挺意外的。平時也不會閒得照鏡子。”
“真的假的啊?”怡君半信半疑,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長這麼好看的人,不應該啊。”
程詢揚了揚眉,“我又不是靠這張臉混飯吃。”
怡君想到一事,笑說:“上午,娘跟我說,你六七歲的時候,好多人誇你好看、聰明,你總是不愛聽。怎麼想的啊?”
程詢笑道:“娘怎麼不說,那些人夸完我好看、聰明之後,就會或真或假的嘆氣,說真是可惜,個子長得慢。可惜什麼啊?又沒白白耗費他們家的糧食。”
怡君又撐不住了,笑起來,“娘倒是沒說這個,大抵是沒留意到吧。”
“怎麼連這個都說?”程詢道,“也不問問我同不同意。”
“說這些怎麼了?我愛聽。”怡君道,“娘那時候又不知道你會長這麼高,一直有些擔心,怕你只長心眼兒不長個兒。”
“娘這說的都是什麼啊?”程詢啼笑皆非的。
“都是心疼你的話。”
語聲未落,款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少爺、大少奶奶,蔣大夫人過來了。”
“是嗎?”怡君立時喜上眉梢。
款冬回道:“已經和夫人敘談了一陣子,等會兒就到靜香園了。是紅翡姐姐過來傳話的。”
程詢幫她把案上的畫收起來,“送我的,我存放起來。”又提醒她,“我們出去迎一迎。”
“好。”
廖書顏過來之後,程詢陪著敘談幾句,就去了小書房,讓姑侄兩個說體己話。
廖書顏笑吟吟地打量著怡君,“看得出,這幾日過得很舒心。”
“是沒什麼不如意的。”怡君笑道,“姐姐呢?她怎樣?”
廖書顏笑道:“她還能怎樣,國燾恨不得把她供起來。再好不過,只管放心。”
怡君由衷地笑起來,“姐姐過得好,也多虧了您。”
“這樣也挺好的。”廖書顏道,“我這兩年的日子過於清淨了些,惹得婆婆妯娌總擔心,眼下有碧君在跟前,大事小情的都要上心,是好事。只是偶爾脾氣不好,說話不大中聽,唉……”她無奈地笑一笑,“有兩次直接在我面前抹眼淚了。那是個什麼孩子啊?當自己還是幾歲的小孩兒不成?”
怡君笑著把茶盞送到姑母手裡,“本來就是那樣啊。姐姐又不似我,臉皮兒特別薄。”
“那是臉皮兒厚薄的事兒麼?”廖書顏輕輕吁出一口氣,“偶爾看著她,真是不知該哭該笑。”
“你們都習慣了就好了。”
“你倒是會說。”廖書顏戳一戳怡君的面頰,“這幾日總擔心你過得不好,今日索性也不管了,馬車等在不遠處讓人來傳的話,還好你婆婆敦厚,換個別人,興許會挑我的禮。等我走了,記著幫我說幾句好話。”
婆婆敦厚?其實不是,私底下是特別精明且風趣的人。怡君坐到姑姑身側,攬住她,“這話太好聽了,我都恨不得感動得掉幾滴眼淚了。”
廖書顏笑開來,透著寵溺,“你倒是哭一鼻子給我看看?就會拿好話哄我。”停一停,又道,“找你來,也是有點兒閒話跟你說說。”
“什麼事?”怡君坐直了身形。
“上午我出門,去鋪子裡查帳,遇見了廖文詠。”廖書顏道,“沒想到,他見到我,就跟晚輩見到長輩似的,說了幾句話,就說還記得我賞過他的幾個物件兒。這麼著,就跟他多敘談了一陣子。”
怡君點頭,靜待下文。
廖書顏繼續道:“我少不得要問他和廖芝蘭的終身大事。他倒也不瞞我,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原本定的親事,因著家裡落魄,那邊退親了。他說眼下也沒娶妻的心思,好人家的定是不肯嫁他,不好的娶進門是非更多。至於廖芝蘭的婚事,他倒是安排妥當了。”
“是麼?”怡君想到廖芝蘭的性情,真不敢指望她會乖乖地聽從安排。
廖書顏眼裡有了笑意,“說起來,這事兒還挺熱鬧的。文詠現在頭疼得厲害,問過我好幾次,他做的到底對不對。”
第60章 百宜嬌
(一)
這一段, 廖彥瑞一家人搬到了尋常的宅院, 光景自是大不如前,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情形與殷實的小商賈相仿。
廖彥瑞挨的那通板子委實不輕,將養了三個月才算痊癒。身體恢復過來, 心緒卻再不似以往, 自知已無翻身的可能, 再鑽營不亞於尋死,索性讓長子當家做主, 自己提前過上了賦閒養老的日子。
廖文詠一直在舒明達手裡當差,踏踏實實的,學到了不少東西,私下裡幫母親開了兩個鋪子,都是小本生意,但長期堅持下去, 總能得到長遠的進項,雖然不太多,維持家裡的現狀不成問題。
讓他暴躁、心煩的, 只有廖芝蘭。
程詢迎娶怡君當天,廖芝蘭從家裡溜出去, 混在人群之中,一路跟著程詢去迎親, 再回到程府。
起初找不到人,廖文詠都快急瘋了, 生怕她又惹事,也能料定她的去向,帶著三個下人找了大半天,累得滿頭大汗。
找到她的時候,卻見她神色愣怔,痴傻了一般。他就算火氣再大,也壓著沒發作,把她帶回家中。
她回到房裡,很久之後,哭了起來,先是抽泣,隨後嚎啕大哭。
原因應該很多,他不願細想,也真不希望她仍對前塵舊事耿耿於懷。都忘了吧。他希望自己和妹妹都忘記前塵。
當天,廖文詠什麼都沒說,第二天,和母親促膝長談,商量給芝蘭張羅親事的話,要選怎樣的人。
說心裡話,母子兩個都怕了芝蘭瘋魔起來的勁頭,覺得不能給她找一心求取功名或已經做了芝麻官的人——這種人來日若是成了點兒氣候,她加以利用、挑釁程詢的話,到時候死透了的可就是兩家人——連那邊一家都要跟著遭殃。
怕了。勞什子的玉石俱焚的勇氣,這輩子也就那一次。沒成事,就只能認命。
後來,文氏說:“你眼下不是在舒大人手下做事麼?瞧瞧他手裡有沒有合適的人吧?如此,舒大人放心,次輔和程大人也能放心。只能這樣了。總不能讓芝蘭嫁給商賈吧,巨賈她都一向不屑得很。說白了,尋常書生、芝麻官,其實也不敢娶她,老爺可是被皇上親口發落的,這類人不免多思多慮。”停一停,嘆息道,“我們真是沒指望了,餘生跟平頭百姓沒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