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頁
“噯,這小孩兒是誰呀?”董飛卿斂目望著修衡身邊的天賜,“哎呀,這也忒好看了。”說著就彎下腰,跟天賜說話,“修衡哥從哪兒把你撿來的?”
修衡把董飛卿往一旁一帶,板了臉,“這是我師弟。”說著劍眉一揚,“你又想挨踹了是吧?”
言辭不善,語氣不佳,董飛卿卻一點兒都不在意,“那你不早說?我又不會算卦。真是的……”
修衡扯了扯嘴角,這小毛孩兒說話忒沒個正形。
“哥哥,”天賜奶聲奶氣地喚著修衡,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們是來串門的嗎?”
修衡笑著點頭,握住天賜的小手,“是。等會兒你要是瞧著哪個不順眼,就讓小廝攆出去。”
董飛卿立時苦了臉。這會兒是完全明白了,眼前這小孩兒,就是修衡哥奉為神明的師父的兒子——程家大少爺。
天賜眨了眨大眼睛,“我聽哥哥的。”
陸開林這才走過來,“走嗎?”說著指一指董飛卿,“他要跟我擠一擠,在你們家裡住兩天。”說完了,對天賜抿出一個禮貌的笑容,算是打招呼。
“……為什麼?”修衡嫌棄地看著董飛卿。
陸開林撓了撓額頭,“不知道。你別打岔,行不行啊?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把他帶回家去。”
修衡轉頭望向董飛卿,見對方正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修衡哥……”董飛卿的一雙小手攪在一起,“我在家裡,人嫌狗不待見的……你就讓我去你家裡住兩天吧。”
修衡笑了,“這都是從哪兒學的詞兒?”
董飛卿卻笑不出,“我們家大人好像在吵架,都顧不上搭理我了。一早,我不小心打碎一個花瓶,我娘親差點兒打我。”
修衡和陸開林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小小的天賜則不安地搖了搖修衡的手,“打碎東西,就要挨打?”
被長輩這樣對待,在他們三個,想都沒想過。
“閉嘴。”雖然挺同情董飛卿的,修衡仍是當即瞪了他一眼,又俯身對天賜一本正經地道,“沒事,沒事,他給我們說書呢。”
天賜將信將疑,“是嗎?”
“是啊,別當回事。”修衡面不變色,“哥哥得走了,你跟卓媽媽回去找祖母。愷之乖。”天賜是師弟的乳名,愷之是名字,在人前,他會適當地變換稱謂。
天賜也已習慣這種情形,不止哥哥,長輩都是這樣。他抿嘴笑著點頭,又說:“哥哥,初一早點兒來。”
“好。”修衡開心地笑著,彎身抱了抱小師弟,“聽祖母、師母的話,好嗎?”
“嗯!好!”天賜轉身前,對修衡擺了擺小手,“我回去啦。哥哥讓車夫當心,剛下過雪,路滑。”
“放心,我一定會留神的。”修衡語氣柔和又耐心。
董飛卿看得一愣一愣的,用胳膊肘撞了撞陸開林,“開林哥,修衡哥他……經常這樣嗎?”想問的是,他崇拜的不得了的唐修衡,對著程愷之的時候,是否總是這樣……囉嗦又溫和?
陸開林背著手,轉頭瞧著他,“你管得著嗎?”
董飛卿沮喪地搓著小手說:“這是不是就叫流年不利呀?爹娘祖父祖母打架,你們也不待見我。”
陸開林笑起來。
修衡也聽到了,忍不住笑了,“走吧,我跟家裡說說看。”
“好啊,好啊。只要你肯說,唐伯父就一定會同意的。”董飛卿立時神氣活現,一面追著修衡,一面絮絮叨叨,“哥,你的工筆畫那麼好,這兩天能不能教我啊?還有下棋,我也想學誒。”
修衡言簡意賅:“再說吧。”繼而敲了敲董飛卿的頭,“你實在願意,就喊我修衡哥,別圖省事。你爹總跟我師父作對,你不知道啊?”
“大人的事,跟我們無關啊。”董飛卿一臉無辜,“師父沒跟你說過嗎?”
“……說過也是一樣,不准顯得跟我特別親。”修衡猶豫的那一會兒,是因為董飛卿末一句的措辭:他怎麼覺得,師父被身邊這小毛孩兒自作主張地認了呢?那可不行。
“不管。”董飛卿索性拉住修衡的手,“就要賴著你跟開林哥。別人都沒意思,我才不跟他們玩兒呢。”
修衡記得,自己以前也沒少說這種話,再瞥一眼他那個小模樣,沒撐住,笑起來,“那你得聽話。”
“嗯!”董飛卿用力點頭,隨即仍是賴著修衡,堅持同乘一輛馬車。
修衡拿這小皮猴子沒轍,只好讓他如願。
.
除夕當日,程詢收到了怡君給自己的新年禮物:六幅工筆畫,是天賜、修衡和阿逍的,另附一封厚實的信件。
程詢看完信件之後,對著畫像看了好半晌,隨後提筆回信,要她下次把最新作的水墨送一幅過來,讓他看看有無進益。
以她的功底,若長期堅持,遲早會與名家比肩。倒不是他想有一個才名在外的妻子,而是曉得她對作畫近乎痴迷的喜愛,那份靈氣悟性也是尋常人難以企及的。
她告訴他,這一年,二弟妹、三弟妹和三弟大事小情地幫襯她,府里不少管事、丫鬟也都從不播不轉變成了得力之人,她每日清閒的時間越來越多。
既然如此,他希望她把做女工、研讀《奇門遁甲》的時間用來作畫。
他跟她開玩笑,說別忘了,成婚前,我好歹做過你幾日的先生,教過你作畫,你總沒個長進,我有時候真上火,覺著自己把你耽誤了。
隨後,又讓她給自己弄幾份調理身體的菜譜,說了原由:他尋找兩個廚子、皇帝賞賜烈酒的事情,她遲早會聽說,與其到時候讓她氣呼呼地數落自己,倒不如先一步招供,就像在家似的,一面調理,一面放心地吃喝。
說的都是這樣零碎的小事,可在書寫的時候,心緒會變得特別平和、安穩。
當晚,舒明達來與他一起過年。這些年的交情了,同在異鄉過年卻是頭一回。
“折騰一年了,只有這幾日能喘口氣。”舒明達笑說,“咱哥兒倆得好好兒喝幾頓。”
程詢莞爾,“酒管夠。”
守著一桌豐盛的年夜飯相對而坐,看到的是對方明顯消瘦的面容。
大年初六,有不速之客來找程詢。此人是富甲蘇杭的商賈汪祖壽,程詢在花廳與之相見。
汪祖壽年近五十,一襲布衣,清瘦,透著書卷氣。他見程詢果然如傳言中那樣年輕俊朗,然而氣勢懾人,神色中更添三分尊敬。
程詢客氣地請汪祖壽落座,喚程安上茶。這個人是他沒機會留意過的人,一來汪祖壽終究沒成為修衡前世至交沈笑山那樣天下皆知的巨賈,二來是經商之人,本就不是他能了如指掌的一類人。
汪祖壽開門見山:“在下今年起要在兩廣紮根,為這裡的百姓、將士貼補些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