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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這當家做主的,都被長子、妻子和蘇家架空了,不少時候說什麼不是什麼,以三子那點兒閱歷、頭腦,真打理庶務的話,長子、妻子真容不下他的話,不出三天就能被活活氣得吐血。
煩死了。
頭疼。
程清遠用力按著眉心,真的頭疼,有根兒筋像是要蹦出來似的。
姜道成過來之前,程清遠一口氣喝完一盞茶,洗了把冷水臉,轉回去的時候,笑臉相迎。除了臉色有些發白,憑誰也看不出端倪。
席間,程清遠說了程謹的事,又道:“既然不是求學的材料,便不好讓先生為他耗費心力。至於我那次子,還請先生費心。”
“這是自然。”姜道成笑呵呵的。
先前程詢跟他說,程三公子說得上的優點,就是知難而退,為此,讓他只管依照別的學生的進度給程謹上課、布置功課,說過不了三五個月,程謹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了,不會再在正統學問上折磨自己。
這些,姜道成近來也看出來了。怎麼說呢?程家三兄弟,各有各的可取之處——如程謹這樣的少年郎,肯承認自己的弱項,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換個人,大抵就會因為攀比心、進取心愈發的用功,打死也不肯認輸,豁出十年八年,泡在八股文那些彎彎繞里。
因見程清遠面色不佳,姜道成便沒多飲酒,推說今日不大舒坦,也讓程清遠少喝,用過飯,便告辭回自己住的小院兒。
程清遠親自送他過去,回來的時候,遇見了程詢和抱著修衡的唐栩。
換了氣量稍稍小一些的,程清遠看到唐栩,定是橫眉冷目。但他沒有,神色慈祥如一位長輩,“侯爺也不讓修衡多玩兒一會兒?”正如上回唐栩看到他,客客氣氣的。“我倒是想。”唐栩笑道,“晚間事忙,也就這會兒得空來接他。”
程清遠頷首一笑,“原來如此。”
修衡則看著程清遠,甜甜地喚道:“程祖父。”
程清遠笑著對他伸出手,“祖父抱,好麼?”
“好啊。”修衡不是特別活潑的孩子,但從不怕生,更何況,程家的人,讓他先入為主的都有好感。因此,張開手臂。
程清遠小心翼翼地把修衡接到懷裡,貼了貼他的面頰,“冷麼?”
“不冷。”修衡抬起小胖手,用熱烘烘的手心貼著他的額頭,“很暖和。是不是呀?”
“是。”程清遠一面笑應著,一面陪唐栩走向馬車,“日後得空就過來玩兒。”
“好。”修衡應聲後,小手又貼了貼程清遠的額頭,“祖父不舒坦嗎?”他感覺到了些許汗意,而且,額頭好像有些發熱?他連忙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隨後小手又落到這位長輩額頭上,小臉兒上已經沒了笑意,大眼睛裡透著擔心。
被一個小孩子這樣關心,讓程清遠的心瞬時柔軟起來,他笑道:“剛剛喝了些酒,出了些汗。沒事,好孩子,別擔心。”
“哦。”修衡放鬆下來,小鼻子抽了抽,確實聞到了酒味,笑了,“祖父要記得喝醒酒湯。”
程清遠神色認真地頷首,“我記住了。”
說話間,到了馬車前,修衡說:“祖父,我該走了。”
程清遠把他交到唐栩臂彎,又強調一遍:“有空就讓你爹爹帶你過來玩兒。”
“我會的。”修衡點頭應下,笑嘻嘻地看著父親。
“一定。”唐栩對程清遠笑道,“直到您嫌煩為止。”
程清遠笑起來,“不能夠,你放心吧。”不少人都把他和程詢分開來對待,他怎麼就不能那樣?修衡和唐栩不一樣。
唐栩轉身時,瞥過這片刻間一直沉默的程詢。
“程叔父,我要走啦。”修衡的小手衝著程詢的方向擺著,“你怎麼不說話?”
程詢立時就笑了,看一眼程清遠,“你程祖父在,我不敢多說話。”
修衡笑起來,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像是在說,原來你也有怕的人——與知道他不會講故事的神態如出一轍。
程詢揉了揉他的小臉兒,“早點兒回家,早點兒睡覺。下回過來,還給叔父講故事。”
“……那可不行誒,”修衡嘟了嘟小嘴兒,犯難地說,“我會的都給你講了。別的,嬸嬸還沒給我講呢。”
三個男人都笑起來。
唐栩對程家父子欠一欠身,道辭後,抱著修衡上了馬車。
父子兩個目送馬車遠去。
借著路邊的燈光影,程詢側頭打量著父親,猶豫片刻,問:“怎麼了?頭疼?”
“沒事。”程清遠不想笑的,但修衡帶來的愉悅還沒散去,他笑了,語氣也很溫和,“只是稍稍有些心煩,為了老三的事兒。”
“哦?”程詢問道,“他怎麼了?”
程清遠便言簡意賅地說了。
程詢想一想,道:“要是這樣,就讓他學著打理庶務。您說呢?”
“……”程清遠轉身,凝視著他,是不敢確信,他所說出自真心。
程詢微笑,“庶務又不是什麼好差事,誰不是沒轍才碰的?讓他歷練一半年,有那個能力的話,日後便打理著祖上留下來的那些產業。”
府中的權利,他既然已經拿到手,自然不會轉交給程謹,至於祖產,有程家子嗣打理,與管事打理並無不同。橫豎到了年尾,他要看帳冊,誰也哄騙不了他。前世,程謹就管著家中庶務,倒是沒出過岔子。當然,前世是父親安排的,沒他什麼事兒。
“那自然最好。”程清遠背著手,緩步走向書房。
程詢略一猶豫,跟了上去,知道父親還有話說。
“我是想著,讓他在府里有個事由,不至於吃閒飯、讓下人看不起。別的也不指望他。”
“這樣吧,您讓老三明日上午到書房見我,我安排兩個管事幫襯著他。”
“那就好。”程清遠停下腳步,望了望空中的下弦月,“沒別的事了。你回房吧。”
程詢稱是,轉身前道:“不是有方子麼?讓小廝抓藥煎藥去,當醒酒湯喝吧。”
程清遠先是一愣,隨即笑了。
“我回房了。”程詢行禮,回往內宅。
程清遠獨自站在原地,許久。他在想:如果沒有那個小人精,今日的程詢,還肯這樣安排程謹麼?正如他,如果不是因為那孩子,他肯主動與之前恨之入骨的長子說起煩心事麼?
應該是不能夠。就算說,也不會這樣說出口。
孩子,還是別人家的孩子……就帶來這樣微妙的變化。
。
程詢回到房裡,見怡君正在裁剪衣料,不由打趣她:“白日裡看書畫畫哄孩子,晚間裁衣服,有你這樣兒的麼?”
“怎麼了?我就是這樣兒的。”怡君忙裡偷閒地斜睇他一眼,“裁衣服最需要用心,晚間安靜,白日裡可不行。丫鬟通稟什麼事,都能讓我手抖剪壞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