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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之後,他喝了一口茶,看著棋局。

    已到膠著的局面。怡君沉默著,繼續落子。

    棋局慢慢地有了一股子戾氣,懂棋的人不難察覺,黑子白子是在斗輸贏,更是在廝殺。

    程詢懂棋,更是懂得,她雖然心緒惡劣,卻仍舊保持著冷靜、公平,對黑白雙方不偏不倚。

    終於,一局棋有了結果:白子勝。

    怡君無聲地吁出一口氣,啜了一口茶之後,又沉默多時,把棋盤向他那邊推了推,語聲輕柔和緩:“白子是你,黑子是他們。”

    程詢動容。到此刻,才敢將視線投注到她眉宇之間。

    怡君凝視著他的眼睛,“我方才很擔心這是一盤和棋。幸好不是。棋局上分出勝負之後,再沒後招。可世事不同,對不對?你會善待該善待的人,會懲戒該付出代價的人,對不對?”

    程詢神色鄭重,“對。”

    怡君站起身,走到他那張少見的寬大的畫案跟前,看著散放在案上的文房四寶、書籍畫譜、未完成的畫。最後,她走過去,仔細審視那幅在中途擱置的畫。他畫的是可愛的隨風,還未上色,已足見隨風的神/韻。

    “這塵世間令人髮指的事,不計其數。”她纖長靈秀的手指撫過畫紙,一寸一寸,“我沒親眼見過,但不難在史書中看到,不難在人們敘談時聽到。

    “有些人很好,卻有著惡魔一般的兒女;有的人很壞,卻有著明辨是非的兒女。被作惡的尊長連累的人,很多。

    “我有時會幼稚地想,他們該是投錯了胎,若能換個人家出生該多好?

    “真的很幼稚。可我只是明白,親人是任何人都不能選擇的,卻要被親人連累。

    “憑什麼呢?我一直想,憑什麼?

    “可是沒法子,就是這個世道,就是有那種不顧親人急功近利謀求捷徑的人。他們不見得能給你什麼好處,卻要讓你陪他承擔罪孽。”

    程詢一動不動,仍是靜靜地凝視著她,喜悅與感傷齊齊襲上心頭。為何?不清楚。或許喜悅與感傷從來就是相依相隨。

    怡君抬眼看著他,定顏一笑,“我理解。我明白。”

    程詢緩緩地吁出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隨後,怡君問他:“為何告訴我這些?”

    “應該告訴你。”程詢如實道,“我做不到欺騙你。隱瞞這件事,絕非善意的謊言。並且,總會有人告訴你這些。如此,就不如由我來說。”

    怡君接道:“可你想沒想過,讓我知曉這件事,也有風險。我可以在這時虛以委蛇,過後卻成為你的隱患。”

    “我信你。”他說,“若你成為隱患,何嘗不是幸事。”

    “……”怡君垂了垂眼瞼,過了一會兒,道,“你剛才問我可不可以。可以。但也只是我認為可以,這種事,我不能做主。”家裡還有個急著給她定親的母親,誰知道母親會不會好運臨頭,一半日就能把她許配給別家?

    “其餘的事,交給我和家母。”語畢,璀璨如陽光的笑容在他唇畔蔓延開來。

    怡君再度看向他,對視片刻,終是微微一笑。

    程詢動手收起棋子,“對弈一局怎樣?”

    “好啊。”怡君走過去,給彼此續了茶,款款落座。打好座子之後,她細細看了他兩次,發現他整個人都鬆快下來,似是放下了全部負擔,神清氣爽,但凡一笑,就格外動人,極具感染力。

    他這樣,可不大好噯……弄得好些閨秀一見之下就非他不嫁可怎麼辦?她腹誹著。

    程詢則說起母親的打算,“過兩日,家母要見見你,為的是找個一見你就喜歡的由頭,隨後,會儘快上門找令堂提親。”

    “啊?那怎麼行?”因著已經私下定了姻緣,兩人於無形中就更近了一步,亦因此,怡君就沒再遵循端莊得體的規矩,不對他掩飾情緒,“家姐還沒定親呢。”

    “不怕。”程詢把母親的想法複述給她。

    不可否認,他就算兩世為人,對主母之間來往的規矩、變通的法子也不甚清楚,而怡君就算再聰慧,有些事也沒經驗。就算活成人精,要學的東西亦比比皆是。

    “……這樣啊。”自然是很好,可是——“那我的課業怎麼辦?”她有點兒不高興了,“說來說去都怪你,好端端的,把我和姐姐的師父搶到你家中,日後師父就再不能點撥我們了。”

    程詢揚眉,“我不把葉先生搶到家中,你我怎麼會結緣?到這上下,你該誇我才對。”

    呸,誇你什麼啊?若有緣,總會相遇,沒你生這檔子事,母親還不至於火急火燎地要嫁女兒呢。怡君腹誹完,又沮喪:“本來就方方面面都不及你,往後更要止步不前。”

    程詢失笑,“我擅長的,只要你想學的,都會把經驗竅門傾囊相贈,這樣總行了吧?”

    “你跟我又不是貓跟老虎。”據說貓是老虎的師父,留了一招,而他不盡心或沒時間的話,不知要有意無意地保留多少。

    程詢逸出低低的笑聲,“真是服了你。我怎麼可能跟你還留一手。”

    “誰說得准。”怡君想,自己也罷了,姐姐呢?因此一時間有些煩惱,落子時手居然失了准成,把棋子放到了錯處,“噯……這……”她很生氣,倒不是針對他,是針對自己。

    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啊?怎麼就亂了方寸呢?她懊惱地按了按眉心,卻沒再說別的。

    程詢瞧著她氣呼呼的模樣,只覺煞是動人,忍俊不禁,卻也沒討這個便宜,幫她把棋子放到正確的位置,隨即,一本正經地道:“初次對弈,給你個機會,下不為例。”

    “……重來,好不好?”橫豎也沒走幾步棋,怡君不想討這種便宜。

    程詢笑意更濃,“好。”

    收起棋子的時候,他把母親的打算告知她:“若是令堂應允,便讓葉先生每日騰出半日光景去南廖,如常指點你們——到時我與家母自會如實告知葉先生,先生對你們的疼愛之情,憑誰都看得出,應該不會反對。你若不肯的話,我就再想法子。別為這等小事心煩。”話里話外,並不隱瞞母親已經知情的事實。

    怡君略一思忖,笑容在唇畔延逸開來,“只要師父答允就好。”

    程詢再給她一顆定心丸:“類似的細枝末節,你都不必顧忌。”母親若打定心思做一件事,又是她能力範圍之內的事,一定出不了岔子。

    怡君不好搭話,只是落下一子,抬手示意該他了。

    申時一刻,廖書顏帶著一眾隨從來到南廖。

    羅媽媽聞訊之後,連忙稟明廖大太太。

    廖大太太正在喝茶,險些被嗆到,瞪著羅媽媽問:“她來做什麼?”那個小姑子之於她,真是看多一眼都要折壽。

    羅媽媽道:“奴婢哪裡知道,只知道姑奶奶帶來了不少箱籠,看起來,是打算住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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