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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潤與程詢都笑起來。

    程夫人核對完帳目,下人手腳麻利地把一堆東西收拾起來,送到程詢的小庫房。之後,程譯、程謹過來請安。

    閒話一陣子,程清遠的小廝前來傳話,“老爺有客,不回來用飯了。”

    程夫人不以為意,喚紅翡傳飯。

    有蘇潤在,飯桌上總是少不了陳年佳釀,只要一同用飯,程詢就少不得陪二舅喝點兒。

    程譯、程謹只是做樣子,一杯酒陪兩個人大半晌。倒不是不能喝,是還有功課要做,得保持頭腦清醒。

    飯後閒話一陣子,舅甥四個回到外院,各自回房。

    程詢在書房喝了一杯濃茶,斟上第二杯之後,吩咐程祿:“把老爺請來,說我有一本帳要請他過目。”

    程祿應聲而去。

    帳總歸是要清算出個結果,哪怕只是暫時的告一段落。程詢是這樣的心思,程清遠亦是。

    過了一陣子,程清遠過來了。程安奉上茶點。

    程詢抬手示意程祿、程安退下。

    程清遠落座,望著長子的眼神,透著厭憎。長子說出了那些誅心的話之後,他也不需再掩飾對長子的真實情緒。

    程詢喝了一口茶,換了個閒散的坐姿,“那本帳,稍後拿給你看。上午,有些話沒說完,也沒說透,你我皆是。今晚說清楚?”

    程清遠冷笑一聲,“養了你這樣一個孽障,是我此生敗筆。眼下,你不妨跟我交個底,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急什麼。”程詢牽了牽唇,“橫豎你也不能把我逐出家門——你就算一頭碰死在祠堂,宗族裡的人也不會同意。”

    連中三元,對於整個家族來說,是怎樣的榮耀?誰不在當時與有榮焉,誰會傻到把榮耀推出門外。父親之所以只是鬧騰而沒切實的行動,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

    停一停,他玩味地笑了,“是,你會說總能找到機會,但是,你就算找到,恐怕也會放棄。你比一般人更貪心,更捨不得因我得來的益處。”

    程清遠再次冷笑,“得失之間,我自有衡量。但願你能一直讓我得益更多,否則,要你何用?”

    “這話說的。”程詢語帶笑意,“如今要不是因為娘和二弟,我真不稀罕這出身。”停一停,繼續道,“今日我大動肝火,為何?因為我從沒想過,你居然能做出那種事——居然利用我看一眼都嫌髒的人,促成更骯髒的裙帶關係。廖彥瑞那檔子事,讓我震驚、發指,而眼前這檔子事,讓我噁心。”

    男人,官場上的男人,最讓他不齒的一類,便是利用裙帶關係獲得利益的貨色。眾生平等,在相同的事情上,都無辜。可有些人就是不在乎別人的一生要怎麼度過,就是不肯給予女子哪怕一點點的尊重。

    這是不對的。

    女子,除了在歧路上執迷不悟的,都有資格得到相對來講更平順的路,不該被人當做棋子。

    這世道之下,只有從骨子裡懼怕女子的男人,才會不遺餘力地看低看輕女子。那何嘗不是一種令人不齒的自卑。

    程清遠發現,對於程詢而言,激怒他是件特別輕易的事。他克制著,告訴自己不要發作。發作也沒用,何苦白費力氣。

    “你已經是這樣了,我不能不做更壞的打算、更糟的設想、更縝密的準備。”程詢站起身,從書架上隱藏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個大大的、厚重的牛皮紙袋,走到程清遠跟前,“這些,是你為官這些年以來觸犯刑法的記錄的一部分。你忙著算計我,不過是想逼著我亮出底牌。好,今日,我就亮出這一張。”他把紙袋遞到程清遠手裡,“你且好生看看吧。”

    程清遠的眼神轉為狐疑,接過紙袋,取出裡面厚厚一沓紙張,凝神閱讀。越看越心驚:工工整整謄錄的樁樁件件的事,最早可追溯到十年前,最要命的是,一字一句,都是照實敘述,沒有故弄玄虛誇大其詞之處。

    程詢俯視著他,眼神涼薄。

    父親不會知道,這些記錄是怎麼得來的。前世,有那麼幾年,他都懷疑自己與父親的位置顛倒了——做父親的惹禍,做兒子的收拾爛攤子:父親埋下的隱患太多,不斷有人找到他,有理有據地細說與程府的來往、糾葛,要他出手相助,予以益處。他要針對每件事、每個人尋到別的把柄,再安排人手繞著彎子發落掉。多達幾十起。

    做父親的作孽,做兒子的善後。

    跟誰說理去?

    氣悶了很久很久,而在今生,要感謝那一段歲月。

    今日他讓父親看的,不過十中之三,但也足夠父親為此忙碌三二年了——如果不會破罐破摔的話。

    程清遠看到中途的時候,額頭上沁出冷汗。

    程詢不動聲色。

    程清遠全部看完之後,匪夷所思,又因這匪夷所思生出恐懼,“這些……你從何處得來?”

    “這就怕了?”程詢諷刺地笑一笑,“不都跟你說了,你也應該清楚,這只是一部分。”

    “我問你,這些從何處得來?”程清遠猛然跳起來,“誰?!是誰這樣處心積慮地盯著我?!”

    程詢抬頭望一望上方,一字一頓,“蒼天有眼。”

    “你想做什麼?!”程清遠此刻的狀態,說是惱羞成怒也行,說是不管不顧也行,“你想用這些告你的生身父親不成?!”

    “那要看你。”程詢逼視著他,“讓我過的順心,我便給你銷毀罪證、除掉一丘之貉的時間。不信,你就試試。”

    誰犯錯,誰善後、受罰。憋著火氣給這所謂的父親收拾爛攤子的日子,他過夠了。除了柳元逸一事,再不會了。

    “……”已經責罵過的言辭,程清遠不會在朝夕之間重複。可除了責罵,他能說什麼?這樣的情形之下,任何解釋都是無力並可笑的。

    “此刻起,讓我過的遂心、如意,別讓小人在官場給我使絆子,別讓我出任何意外。再給我添堵,試圖讓我陷入困境的時候,你這些罪證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到官場乃至民間。這點兒能力,我總是有的。”程詢氣定神閒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豁出去了,我也願意看看,能被你連累到什麼地步。”

    朝廷重臣,只要沒有篡權謀逆,皇帝給的懲處,大多是令其致仕,全自己的顏面,畢竟是自己選拔入閣的人,畢竟沒功勞也有苦勞——於今上而言,則一定會成全先帝的顏面。嚴查的話,牽連甚廣,會引起朝野震動、官場人人自危,弊大於利。

    只是,致仕?那是程清遠絕不能夠接受的。

    程詢再清楚不過。若不了解,不會如此行事。“在你銷毀這些罪證、除掉相關的這些人渣之前,我有個條件:厲騫那廝,你欣賞,想把他培養成你的爪牙,可我厭惡。近日,瞧著形勢,順勢把他打發掉。不然的話,程家的狀元,就會在明面上與榜眼勢如水火,到時你是冷眼旁觀,還是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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