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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允忙道:“皇上洪福齊天,蒼天眷顧,還愁廟堂之上人才濟濟麼?”
“愁,怎麼不愁?”皇帝睨他一眼。
“……”劉允一味賠著笑。
“眼前這局面……”皇帝按了按眉心,“不論文武,有哪一個打心底要做朕的左膀右臂?柳閣老是良臣,偏生離開朝堂已久,不知何時才能遊刃有餘。今朝三名翹楚,就算都是棟樑之才,也要在翰林院裡苦熬一段,若不是做官的料……”他擺一擺手,斜睨著劉允,“你真是越來越會當差了,三言兩句就能引得朕滿腹苦水。”
劉允連忙告罪,心裡直喊冤。
皇帝也只是故意嚇唬他,轉而便笑了,“罷了,傳榜眼厲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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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離開皇城的時候,一路遇到的人,皆是對他笑臉相迎,禮遇有佳,談笑間忍不住上下打量。甚至於,有宮裡的人立於高處遙遙望著他。
往好處想,他是一朝出人頭地。戲謔地想,他不免覺得自己像是梨園中一朝成名的角兒,且是在不在戲台上都要任人觀望。
那種感覺,在披紅掛彩策馬遊街時更重,前世今生皆如此——遊街兩個字讓他最先想到的從來只有遊街示眾的人犯、動輒往身上招呼的青菜雞蛋。
很奇怪,就是這樣,最該意氣風發的時候,總會有風馬牛不相及的念頭閃出來,調侃自己。
金榜題名之後,仍需得好一番迎來送往,都是前生經歷過的,程詢早已習慣。文人的官場生涯,便是長年累月地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在談笑間明爭暗鬥。
與前世不同的,是皇帝的賜婚。金碧輝煌的殿堂之中,皇帝的言語與前世一般無二。只是,在前世,賜婚是他不能接受的恩賞,此一生,則是他早就思慮過的——如果親事萬一有波折,便是皇帝不提,他也會求一道賜婚旨,讓自己和怡君的姻緣落定。
對於此事,程夫人喜不自禁:有皇帝賜婚,禮部和欽天監便能幫忙篩選吉日,這樣的話,廖家便是打心底捨不得女兒早早出嫁,也不好一再拖延婚期。
程清遠卻是滿心不悅,當日冷著臉責難程詢:“親事已定,皇上意欲賜婚之時,你便該婉言謝絕。皇上給你的恩賞還少麼?”
程詢溫和地道:“以防萬一罷了。”父親的可怕之處在於,太記仇,有些事他能記在心裡幾十年,並會在期間反覆尋找可乘之機,不出了那口氣,他就始終跟你沒完。明知如此,又不能斷言是否還會出現大的分歧,再不防患於未然,那就等於自己往坑裡跳。
程清遠冷笑一聲,“好。以防萬一?你最好能始終如此。”
程詢微笑,“定當盡力而為。”
當晚,在書房裡間歇下之前,程詢盤膝坐在矮几前,斟酌著這一次同科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榜眼厲騫,其次是寧博堂。
寧博堂這次考的名次比前世要好,位居三甲第一,不知是考題與前世不同之故,還是姜道成的功勞。看寧博堂專門回到程府拜謝姜道成時那份誠懇,是認定後一種可能。
這是程詢及至學堂、程府都喜聞樂見的事——往後應試之人,多少因此受到了鼓舞,不說別人,程譯便是如此。
至於厲騫,前世也是入閣之人,算是他常年的對手。
——只他與厲騫、寧博堂的生平,便不難看出,皇帝對這一屆錄取的人的重視和長年累月的倚重。
文人之間的恨意,有時候不需要理由,厲騫對他更是如此,視他為擋在前面的絆腳石,總有點兒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到深淵的意思。
這是官場常態,某種方面來講,甚至是皇帝需要的格局。
不是厲騫,也會有別人站在他的對立面。無爭鬥,無分歧,民間疾苦、官場黑暗便不能現諸於朝堂,很多決策便都不能談及。
厲騫今年二十七歲,早年喪妻,中了榜眼之後,順理成章地續弦。娶的哪家閨秀,他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這些不打緊,需要注意的是,等正式到翰林院行走之後,要防著厲騫給自己使絆子。前世有一段渾渾噩噩的,好幾次險些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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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的聖旨供奉起來之後,廖家從上到下都喜氣洋洋的。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情,終歸是這種情形很少見。
怡君卻因此生出了絲絲縷縷的心疼:次輔到今時今日,仍是程詢需要防範的,不為此,以他的性情,怎麼會接受皇帝這等錦上添花的恩寵與善意。
他對這一場情緣的不確定,都深埋在心裡,若是無心,難以察覺。
父子之情到了這地步,他心裡又該有多失落、難過?
畢竟,他不似她和姐姐,以前是在雙親的寵愛、信任之下成長的。
誰承想,原本如滿月般的雙親,忽然殘了黑了半邊。
他要擔負、忍受的,未免太多。
第一次,迫切地想見到他,特別特別想。
偏生只能想想而已,眼下不能夠——程府下聘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出門的可能,他也有太多事情要應付,無暇他顧,便是得空,也會為她考慮。
她心緒受到了一些影響,上課時偶爾走神,幸虧程詢私下送她的書籍、摘記讓她總能先一步領略功課,不然的話,怕要效法姐姐,惹得葉先生放任自流。
說起來,姐姐這一陣真有點兒學夠了的意思,偶爾葉先生敲打兩句,也不當回事了。
姐姐要是能夠沒心沒肺一些,也不是壞事。怡君起初是這麼想的,可是,程府下聘前後,姐姐開始整日裡打蔫兒,便不能不讓她擔心了。
和什麼有關呢?因為蔣國燾近來都沒再來串門麼?
這一晚,她找到姐姐房裡,笑道:“今日我能不能歇在你房裡?”
倚著美人榻發呆的碧君聽了,斂起思緒,恍惚地笑一笑,“自然好啊。”
“說話可要算數,我要和你擠著睡,說說體己話。”
“那是自然。”碧君知道,是自己又讓妹妹擔心了,歉意地笑了笑,沉吟一會兒,輕聲道,“有些話,我的確是要跟你說一說。”
“洗耳恭聽。”
姐妹兩個歇下之後,遣了值夜的丫鬟,碧君湊到怡君身側,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蔣二公子……不,二表哥……”
“他可有一段日子沒來了。”怡君側轉身,在黯淡的光線之中看著姐姐,找說辭打開話題,“該不會是和你吵架了吧?吵架也沒事,不是外人才會吵架。”
“沒。”碧君搖頭,“是出了點兒事。起初,他說……”咬一咬唇,忍下羞赧,“說沒把我當親戚,更沒當什麼表妹,只把哥哥和你當做表兄妹。我當時沒吱聲。”
“我們幾個都這麼大了,才做正經親戚來往,怎麼可能真有親戚情分。”怡君和聲道,“親戚是長輩之間的事兒,我們以後也要按照親戚的禮數來往,相互關照著,但心裡應該是把對方當做交情不錯的朋友看待吧?他這意思,我明白。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