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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汀州一笑,把一封大紅灑金請帖遞出去,“即刻送到商公子面前,看他得不得空。今日不成,明日我仍會在狀元樓設宴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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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程詢留在外書房裡,坐在書案後方,聽著一眾管事回事。
他該是比較少見的那一類人,對家中庶務從來都很耐心,不覺瑣碎,反覺有趣。
料理完一應大事小情,管家面色奇差地進門來,掙扎片刻,道:“大少爺的意思,小的明白。您若是肯賞小的一條活路,便容小的辭去差事榮養,若是不能……小的仍是辭去差事,返鄉務農。”
這才幾天的時間,大少爺就安排管事們把他弄成了擺設——全然架空了。
程詢說過的那句“你該走了”,一次次在他心頭迴響,他自是不難揣測出對方的用意。
凝望管家片刻,程詢微笑道:“我說過,你該走了,但也只是‘該’走了,若願意留下,你仍有十年當差的光景。”
管家大喜過望,“大少爺……”他跪下去,“您的意思,小的應該能揣度出來。您若願意賞小的繼續吃這碗飯,小的自是願意當牛做馬、盡心竭力。”好端端的,高門中有頭有臉的人,誰會願意一朝成為閒人?
“我姑且一聽,你到底想做老爺還是我的心腹,還需觀望。”程詢道,“繼續當差去,是否出自真心,一段時日之後,我自會有個評判。”
“是,是!”管家鄭重地磕頭,隨後才起身出門。
過了片刻,程福喜滋滋進門來,把一封請帖雙手奉上,“黎王爺派人送來的請帖,此刻送信的人就在門外。”
程詢打開請帖來看。黎兆先邀他晚間到黎王府用飯。他多少有些意外,卻絕不會婉拒,當即道:“把送信的人請進來,備好打賞的銀錢。”
“小的明白。”
黎王府送信的人走後,程詢即刻回了內宅,告知母親自己晚間要出門。
“又不能在家用飯了。”程夫人雖然有些失落,但喜悅更重,“黎王爺主動相邀,便是認可你這個人。到王府可不准失禮啊。”說著就嘆息一聲,“聽聞那位王爺在外的名聲也是褒貶不一——好些人說他桀驁、孤傲,你可不要大意。”
程詢笑了,“我心裡有數。”
“對了,下午我去過南廖了。”程夫人攜了兒子的手,走進裡間,把經過娓娓道來,末了問道,“在你看來,我沒有失禮之處吧?”
“沒有。”程詢緊緊地握了握母親的手,“您都做到這地步了,憑誰還能挑禮?”
“這就好。”程夫人笑道,“南廖不同意也沒事。大不了,我們日後請兩個舉足輕重的人幫忙說項。”
程詢笑起來,有些心疼的,“不管怎麼著,我那個解元的名頭,總能管點兒用。況且,我們到底是次輔的妻兒,南廖應該不會反對。”
“但願如此。”
去黎王府的路上,程詢回想起前世廖書顏相關的事。
前世,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在兩家都竭力反對的時候,廖書顏回到南廖,住了幾日。
她定是全然反對兄嫂的看法,在當時為侄女竭力爭取。
可是,全無用處。
應該是廖芝蘭或北廖的人把程府那樁罪行對南廖和盤托出之故——南廖定是恐懼得厲害,為此如何都不肯同意怡君嫁他,放到心裡、眼中的結親對象,是世代吃皇糧享俸祿的公侯之家。
一場風雨過後,廖書顏回到婆家。
從那之後,她應該是與南廖斷了來往——往後多年,他再不曾聽說她與南廖或怡君走動過的消息。
應該的吧。在當時,誰都不肯聽她的:古板腐朽的南廖夫婦不會聽,一根兒筋的廖碧君不會聽,最終知道無望選擇緩解姐姐處境的怡君想聽而不能。
那時在娘家,廖書顏該是眾叛親離的尷尬處境,任憑有著怎樣的胸懷,也受不了。
前世,多年孤獨的人,從來不只他一個。
遐思間,他聽到隨從在馬車外低呼:“下雪了。”
他透過小小的車窗望向外面。
真的,下雪了。
鵝毛般潔白的雪花飛舞著,迷離了人的視線,染白了周遭天地。
馬車進到黎王府外院,程詢下車。
黎兆先親自迎出來,笑容溫煦,“方才還想著,雪後路滑,要帶人去路上迎一迎。”
程詢亦笑道:“這是今冬第一場雪,瑞雪兆豐年,能在今日前來府上,榮幸之至。”
“你不怪我選了個不宜出行的日子相見就好。”黎兆先笑著上前去,從下人手裡接過折傘,遞給程詢,“你我先去暖閣,貴府的隨從自有人服侍著,放心。”
這般誠懇謙和的態度,多多少少讓程詢有些意外,面上則是不動聲色,接過擋雪的折傘,笑著道謝。
兩人相形走出一段,身後傳來孩童稚嫩又愉悅的喚聲:“程叔父、黎叔父!”
兩人同時回眸望去。
大紅燈籠映照之下的路面,覆上了薄薄一層積雪。
穿著正紅色緙絲大氅、容顏美麗絕倫的孩童蹣跚而來,身側是神色無奈而慈愛的父親。
竟是修衡和唐栩。
程詢不自主地緊走幾步。
“程叔父!”見他如此,修衡愈發歡喜,小跑起來。
程詢擔心孩子摔倒,疾步迎上前去。
“叔父!”修衡撲到他懷裡,小臉兒上綻放出如花的笑容。
“淘氣。”程詢笑著拋下折傘,把修衡抱起來,“走路要慢一些,摔倒了可怎麼辦?”頓一頓,又問,“你怎麼會來的?”
修衡答:“跟爹爹來的。”
“冷不冷?”
修衡把熱乎乎的小手貼在他面頰上,認真地道:“不冷的。手暖和,人就不會冷。”
“這一大一小,委實投緣得讓人訝異。”此刻,黎兆先與唐栩已分別來到他們跟前,前者按了按眉心,看著修衡,“以往我送你的物件兒也不少吧?你跟我怎麼就沒這麼親?拍拍你那小良心再告訴我。”
修衡一條小胳膊箍住程詢的脖子,“黎叔父送的……好看,不好玩兒。”
黎兆先笑出聲來,“這混小子。”
唐栩也笑起來,對程詢解釋道:“今日午後,黎王爺駕臨寒舍,與我商議一些公務。恰好修衡也在,一門心思擺弄你送的九連環。解開之後,黎王爺大為驚奇,問明原委,便說晚間要請你來王府,順道帶上了我和修衡。”
“別怪我失禮才是。”黎兆先道,“我是想著,既然你跟這混小子投緣,應當不會介意。”
“自然不會。”程詢把修衡抱得更緊一些,“改日我在家中設宴相請的時候,二位和修衡可不能不賞臉。”
“樂意之至。”黎兆先與唐栩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