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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詢稱是,拱一拱手,“您費心了。”

    姜道成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說起另一事:“今日,不知誰給我遞了個條子,說凌婉兒不知檢點,下學之後便去做一些輕浮的事,建議我把她逐出學堂。字實在是難看得緊,大抵是誰找丫鬟小廝寫的。”

    “這種事全在您。”程詢微笑,“日後學堂的事,您願意跟我說道說道,我自是樂意聆聽,但不會幹涉。”

    “……小滑頭。”姜道成瞧著他,笑了,“心愿得償了,就想撂挑子了,是吧?”於他,現在要是還捉摸不透程詢要他開學堂的部分用意,真就是白活了。只不過,跟誰都不能說罷了。

    “哪兒能啊。”程詢笑出來。

    “但這樣也好。你要是時不時讓我做這做那的,我真不樂意。”姜道成笑意更濃,“但有些事,我定要及時知會你。畢竟,這是在程府,我又是因你而來的。”不忍心讓這隻狐狸在長輩面前失了顏面。

    “如此,我謝謝您。”

    “再就是你二弟、三弟的事兒了。”姜道成說起程譯、程謹,“你二弟是極為勤奮的人,多提點幾次,總能悟出科舉的門道,來日不愁考取功名。但我也只能擔保他考取功名,名次好壞,誰都說不準——中了便中了,總不能給你取消名次,讓你考取個更好的名次。”

    這是實情,程詢心知肚明,程譯亦很有自知之明。

    “你三弟呢……”老人家猶豫片刻,無奈地笑了,“腦子不是不靈,是太靈了,靈的還不是地方——這意思你明白吧?這種人,很難專注於一件事,想指望他日後給程府錦上添花,我是有心無力。”

    程詢道:“這事兒我不在意,您跟家父直說便是。”

    姜道成瞪了他一眼,“令尊那晚帶著你三弟過來,再三要我費心,這種話我怎麼敢跟他說?你翅膀還沒硬呢,我可不會開罪次輔大人。”

    程詢笑出聲來,“那就勞煩您再忍幾個月,我設法讓家父明白。”

    姜道成樂了,“有你這句話就成。”

    .

    風一陣雪一陣地鬧了整個下午的天氣,到了晚間,寒風刺骨。

    柳府門前,程清遠下了馬車,只覺得夜間的風似是小刀子,一次次地刮著他的面頰。

    程詢趕上來,舉步登上石階時,目光清冷地看了父親一眼。

    程清遠忍著滿心不快,走進柳府。

    柳閣老親自到外院相迎。

    薄薄的雪光、朦朧的燈籠光影之下,是一個正值盛年卻鬚髮皆白的男子。容顏滄桑,幸好目光透著堅定、睿智。

    程詢躬身行禮。

    “快免禮。”柳閣老伸手扶他平身,語氣溫和,“這位便是新科解元郎吧?”

    程詢心裡特別不是滋味,面上仍舊維持著平和恭敬,“不敢當。”

    “回來這幾日,已看過你的文章。”柳閣老抬手豎起大拇指,“好。委實少見的才情。”

    這位長輩越是如此,程詢心裡就越是難過:如果元逸沒出那樁意外,會否早已考取功名?

    程清遠走上前來,拱手行禮,語氣淡淡的:“經年未見,甚是掛念。”

    柳閣老很自然地換了禮貌卻透著疏離的態度,“次輔大駕光臨,寒舍委實蓬蓽生輝。多謝賞光。”

    這期間的差別,父子兩個都是當即察覺。程詢略感寬慰:如此,往後自己對元逸的幫襯,興許能更多一些。程清遠則覺得自己在兒子面前被人嫌棄怠慢了,心裡五味雜陳。

    “請到暖閣用杯茶。”柳閣老將父子兩個請入暖閣,分賓主落座。

    敘談期間,柳閣老明顯更願意與程詢說話,時不時就一些時事問起程詢。

    程詢有問必答,都是開誠布公。

    柳閣老的欣賞之情溢於言表,偶爾並不掩飾近乎遇到知音的喜悅,面容隨著神采鮮活鮮潤起來。

    程清遠險些懷疑長子投錯了胎。

    自始至終,柳閣老不曾談及柳元逸的事情。甚至於,程清遠偶爾想要探究父子團圓的原委的時候,話題都被輕描淡寫地轉移到別處。

    有錚骨重情義的人便是如此吧,不會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更不會在別人面前訴苦抱怨。

    程詢對這位長輩的敬意更深。今日柳閣老固然是出於表面功夫以禮相待,但想要發現新一代人才的殷切、喜悅做不得假。

    當真對程家沒有猜忌懷疑麼?一定有,但柳閣老一事歸一事。

    做人就該如此,在面對不同的大是大非的時候,始終保有初心不忘初衷,記得自己為人的根本。

    想到這些,程詢便愈發算不清楚:父親到底虧欠了柳閣老多少,程家又虧欠柳家多少。

    回到家中的時候,夜色已深。

    父子兩個在外院相繼下了馬車。

    程詢走到父親面前,眸色深沉地凝視,緩聲道:“我一直在想,假如柳家的禍事發生在您頭上,您會何去何從。”他諷刺地笑一笑,“您會如柳閣老一樣麼?”

    程清遠卻顧左右而言他,“天色已晚,早些回房歇息吧。”並不是不受震動,但是……一生的成敗得失,有時候就取決於一件事的抉擇。

    “……”程詢站在原地,看著父親走開去。

    程清遠走出去一段,又折回來,“終有一日,你也會踏入官場,會看到太多比這惡劣百倍千倍的事。始終懷有這種心思,你……會很痛苦。位極人臣的人,哪一個手上不染血?哪一個敢說一生都光明磊落?你以為你眼裡的惡人就都蠢笨至極麼?恰恰相反。而且,你想要壓制對手,就只能比對手更聰明更果決,也——更狡詐心狠。”

    “我清楚。”程詢目光悠遠,是在看著父親,亦是在望著前生的父子緣,“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接受,做下這種罪孽的是您。”

    程清遠覺得自己又做了一次無用功。

    程詢卻繼續道:“您知不知道,父親對孩子意味的到底是什麼?”

    窮凶極惡的人,古來不鮮見。但窮凶極惡的人是父親,對孩子是怎樣的打擊?

    程清遠語凝,片刻後,轉身望著通往內宅的甬路。想舉步,雙腿卻似灌了鉛。

    程詢低頭看著青石方磚,輕輕地說:“我再不能挺直脊樑。我多想,與您重回我十歲那年。”

    “……”

    父子兩個站在凜冽風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

    翌日上午,廖大太太忙於斟酌碧君的婚事:有兩家門第不錯,總歸是公侯之家,只是在官場沒有實權,握在手裡的,只有一成不變的俸祿和殊榮。

    在她看來,這倒是沒什麼,問題是已經相看過那兩個少年。

    實在是……連程詢的十中之一都沒有。

    樣貌也罷了,那是天生的,讓她心裡不舒服的是做派:要麼是自命不凡的傲慢德行——是考取功名了還是立過戰功了?跟誰嘚瑟呢?要麼就是木訥拘謹——見個平輩的長輩而已,便是明知是被相看,也不至於緊張成那樣兒吧?八字沒一撇就那樣了,日後遇到事,別人還沒怎麼著,他大抵就先方寸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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