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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聲音痛苦又喜悅,像是在哭,卻纏綿得不像樣子。
謝知微呼吸急促,急促的喘氣聲和主人的聲音交纏不休,在空氣里迴蕩。
和聲音一起瀰漫開的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對狗來說,味道本身就帶著特殊的含義。
我捂著耳朵不想聽,但是聽覺太敏銳,我不想聞,但是嗅覺更敏銳。
我跑了出去。
路上遇見了大貓。
它從謝知微家裡跑了出來。
我耷拉著耳朵和尾巴,沒精打采的告訴它,“主人和謝知微交|配了。”
小貓沒什麼感覺,站著夜風裡,厚實的毛髮被風吹得一抖一抖。
它沒有安慰我,我更難受了,嗚嗚著趴在地上。
不知多了多久,一隻巨大的爪子拍到我的頭上。
小貓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懶洋洋。
“人類的壽命很長,我們最多只能活十幾二十年,他們需要能夠陪伴他們一輩子的人,我們不能。”
我趴在地上,第一次意識到,生命不僅美麗,而且殘酷。
我眼睛很難受,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出來,和張岩在我眼裡裝監視器的感覺有些類似,但又完全不同。
我趴著沒動,過了一會兒,眼裡有濕濕的東西流了出來,我才意識到,我哭了。
小貓陪我在外面站了一整夜,快天亮,它才扭頭邁著優雅的步子離開。
我知道,我也該回去了。
我消沉了很長時間,主人發現了我的異常,用零食逗我,陪我玩遊戲,還有謝知微,也帶我和小貓又去了一趟山上。
我總算從那種低落的情緒里慢慢走了出來。
我接受了只能陪主人生命的一小段的現實。我又成了整天開懷的大王了。
主人沒有像我猜測的那樣,和謝知微交配之後就生小孩。人類和動物不一樣,他們交|配好像並不僅僅是為了繁衍後代。
我是個做了絕育的狗,並不能理解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後來,小主人出生了。
不過那時候我已經是一隻老狗了。
小主人和我見過的孩子都不一樣。
這個幼崽很奇怪,他不喜歡哭,也很少笑,大人逗他,他就用那雙細長的眼睛看著,眼裡好像沒一點情緒,看得那些大人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為太蠢。
我不再是剛出生的幼稚狗了,作為一隻老狗,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幼崽說不定真的在心裡鄙視大人們無聊又幼稚的行為。
果然,我的感覺沒有錯。
小主人很快就展現出他非同一般的破壞力,任何玩具,不管貴的便宜的,金屬的還是塑料的,只要不是一塊鐵疙瘩,他都能將它們拆成原始零件。他不僅拆玩具,還拆家用電器,我這隻狗,無比清楚的看到他對破壞的狂熱愛好。
小崽子尤其喜歡破壞電腦。
晚上,小崽子摟著我睡覺。只有這時候,他才像個幾歲的小崽子。
他嘟囔著說爸爸不許他和媽媽睡,爸爸不喜歡他巴拉巴拉。還說有人說他不是爸爸的小孩,因為他長得和爸爸一點都不像。
我汪汪叫,告訴他那些人說的都是屁話。
小崽子長著一雙少見的丹鳳眼,不是那種醜醜的細長眼,更像是遊戲人物那種平行四邊形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翹,面無表情看人的時候,比他老子還傲慢。
不過除了眼睛,別的地方還是很像謝知微的,只不過眼睛太奪人眼球,叫人忽略了他的五官。
小崽子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
他不喜歡和大人講話,倒是經常抱著我說他的小心思。
例如今天爸爸又把他從媽媽床上趕下來了。
例如班裡的同學好討厭,總問他爸爸是不是當大官的,媽媽是不是特有錢。
例如他喜歡傅伯伯,想去傅伯伯的實驗室玩兒。
例如……
每當這時候,我就抱著小崽子,舔他的臉蛋,看著他一臉嫌棄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我的小主人真是個矛盾的人啊。
我能感覺到,我越來越老了。
我的嗅覺,聽覺,還有視覺都開始退化,我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容易疲憊……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小貓也知道,它也老了。不過猞猁的生命比狗長,它還能再活好幾年。
主人一家開始為我憂心。
我經常從睡夢中睜開眼,看到主人紅紅的眼眶,還有小主人好奇又忍不住不安的眼神。
有時候,小主人會抱著我的脖子,用天真的語氣問我,是不是要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
他還說,反正爸爸不喜歡他,他和我一起離開家,不要爸爸媽媽了。
我心裡開心又難過,我的小主人啊,真是個矛盾的孩子。
到了那一天,生命的本能告訴我,我該離開這裡了。
我不想讓主人看到我老死的屍體,那對她太殘忍了。
我半夜偷偷從家裡溜出來,準備找個隱蔽的角落,和這個世界告別。
路上,我看到了小貓。
它站在黑暗中等著我,眼睛和第一次見面是一樣,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輝。
我沒有拒絕它的陪伴,我知道我甩不開它。
我來到那座山上,趴在草地里,盯著天空慢慢變白,太陽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