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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臥室的窗戶被敲響了。
念念扭頭,看到窗外的人影。
張嶺彎著腰站在窗外的小台階上,一手拉著防盜窗,一手在敲自己的窗戶玻璃。
看到自己,他立刻笑起來,露出比月光還皎潔的牙齒。
念念赤著腳下床,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站在裡面問:“你怎麼突然跑這裡來了呀?”
年輕的少男少女,一個站在樓台之外,一個穿著睡衣站在窗戶裡面,目光對視,月光皎潔的籠罩下來。
如夢似幻。
像是相約私奔的情人。
張嶺心臟又是一陣不規律的跳動,他著了魔一般伸手進去,輕輕摸了一下她被月光照得瑩白的臉,烏黑的睫毛和瞳孔。
光潔,透徹,黑白分明,像是一尊玉娃娃。
“念念……”
他喉頭哽咽,一瞬間甚至想什麼都不問,什麼都無所謂,只要她還在,只要他還能看見她,聽見她,甚至觸碰到她……
“嗯?”念念用鼻音輕輕應了一聲。
尾音上挑,軟軟的,羽毛一樣騷弄著他的心。
張嶺又說不出話來了。
念念笑起來,捏他的臉,“小嶺,你怎麼越大越傻了呀?”
張嶺順勢抓住她的手,目光緊緊的盯著她。
“念念……”
“嗯?”
“你……你怎麼變成何婉寧了?”
問完,他屏息等著她的答案。
念念依舊笑著,一點為難都沒有,回答:“因為我是有妖精呀,可以借用凡人的身體。”
張嶺笑出聲,捏她的手:“你還妖精呢?你是妖精的話,那我不就變成妖精養大的……”
他說了一半,突然哽住。
念念站在那裡,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看不出來是在開玩笑還在說真的。
張嶺卻越想越心驚,終至無法呼吸。
她是……妖精?
她是……妖精……
念念就這麼看著他瞳孔放大又收縮,靜靜的等著他反應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嶺終於接受了她是“妖精”的事實。
“那……那陳叔叔呢?”他有些磕巴的問。
念念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小瓶子,張嶺很仔細看了,但是也沒看出來她從哪兒拿出來的,好像是憑空出現在她的手中。
哦,她是妖精,有些奇奇怪怪的能力……
“在這裡面。”
……什麼?
念念手心裡的小瓶子玉白素雅,像神話傳說中觀音大士的玉淨瓶,但是小小一隻,躺在她手心裡。
念念笑:“他的靈魂在這裡裡面,等你去世了,我就帶你們一起走。”
!
!!!
張嶺手一軟,差點從台階上掉下去。
她在說什麼?陳叔叔的靈魂……等自己過世……她帶他們一起走……
這些都是什麼意思 ?
念念從不向碎片的寄主們隱瞞自己的最終目的,和之前的所有時間一樣,她告訴了張嶺所有的真相。
她是妖精,她的身體碎了,她的碎片在他的靈魂里,她要他跟自己走,代價是靈魂消散,不入輪迴……
張嶺腦子裡嗡嗡的響,和這個消息相比,她故意捉弄他的事前簡直微不足道。
他看著念念,眼睛慢慢泛紅。
為什麼?為什麼她能把這麼殘酷的事情用如此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出來?
她在福利院看自己,是因為他有碎片,她收養自己,是因為他有碎片,她換了一個身體接近自己,依舊是因為他有碎片……
只要他有碎片,不管他是張嶺也好,李嶺也好,王嶺也好……
只要他有碎片,她都會這麼做。
而一旦他沒有碎片,他做得再好,長得再漂亮,再懂事再優秀,她都不會看自己一眼,對嗎?
一切只是因為自己有她的碎片。
張嶺突然想大笑,但是又想要大哭。
“陳叔叔呢……”
他艱難的開口,嗓音嘶啞,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問:“陳叔叔知道這一切嗎?”
“當然呀。”念念一臉理所當然,“他不同意我不能把他帶走的。”
良久,張嶺才慘然一笑,月光下臉蒼白得像鬼。
他低垂睫毛,避開她天真乾淨到有些殘忍的視線。
少年沙啞的嗓音在夜風中響起:
“念念……我可能沒有陳叔叔那麼愛你……”
“我做不到……”
他抬眸,亮光隱沒入夜色,雙眼猩紅。“我做不到!”
“念念,你太殘忍了!”
他扔下這句話,轉身從兩層樓高的地方跳下去,一個趔趄跌到地上,然後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出念念的視野。
念念一直在窗前站了許久。
少年悽厲的控訴一直在她耳邊迴蕩。
繼姜嵃說了恨她的話之後,又一個寄主說她不好,說她太殘忍了。
念念想,自己在凡人眼中大概是真的很殘忍吧。
尤其是在凡人幼崽眼中。
*
張嶺在路上狂奔,沒有反向,不去思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裡,只是沿著馬路一個勁兒的跑。
想把一切都拋下,把風拋下,把夜色拋下,把念念那些話拋下……
他越過一個又一個路燈,影子拉長又收縮,昏黃的路燈晃蕩,絕望得像步入幽冥的黃泉。
他瘋狂的跑,甚至差點和過往的車輛撞上,被車主落下窗戶大罵神經病,想死成全自己。
張嶺站住,盯著對方道:“對,我就是想死!你能成全我嗎?”
司機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悻悻地罵了一聲神經病,升上車窗走了。
張嶺孤零零的站在馬路中央。
他想死,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想死。
他為什麼要活著?他活著的價值究竟在哪裡?
如果早知道他會遇見念念……如果早知道他會遇見念念……
他悲哀的發現,就算早知道他會落到這步田地,他還是想要遇見她。
不可救藥的想要遇見她。
哪怕痛苦地想死,還是想要遇見她。
念念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馬路中央蜷成一團,偶爾有車輛從他身邊經過,他毫無反應。
像個被大人丟棄的小孩子,孤苦無依。
念念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沒有說話。
站了一會兒,她累了,乾脆陪著他坐在馬路中央。
他都不在乎路過的行人車輛怎麼看自己了,念念更不在乎。
一直到天亮,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張嶺,你還不回家嗎?”念念問。
張嶺沒理她。
念念:“我不能陪你了喲,我再不回去,爸爸媽媽起來發現我不在家會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