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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問得突兀又無禮, 可他的話語中透著一絲篤定和急切,眾人心知,趙三小姐的長相必是似先生的一位故人,所以才有此一問。
雉娘心中微動,小聲清楚地答道,“回方先生的話,小女的姨娘姓鞏。”
“鞏?”方大儒神色激動起來,“她可是名喚憐秀?”
雉娘搖下頭,表示自己不知,她不知道鞏姨娘叫什麼名字。
方大儒轉向趙鳳娘,語氣冰冷,“你剛才說鞏氏是你家的姨娘?”
趙鳳娘已經猜到鞏姨娘肯定和方家有某種聯繫,點點頭,“是的,鞏姨娘是我父親的姨娘,三妹妹正是她所出。”
他閉上眼,神色痛苦,趙家那位毒婦的事情也傳到府城,憐秀在那虎狼婦人的手下討生活,又哪會有什麼好日子,看她生的女兒就知道,怯怯的,膽小又謹慎,不知道受過多少磋磨。
還在座上未起身的方夫人臉上青白交加,早已沒有剛才的平和之氣。
方大儒手微微地抬起,想要抓住點什麼,復又垂下,睜開眼睛,看著雉娘,他愧對素娟之託,憐秀當年不知所蹤,都是他的錯。
他艱澀地開口道,“你姨娘這些年可好?”
雉娘輕輕地搖頭,她實在是不想說違心的話,鞏姨娘哪裡過得好,董氏為人心毒,不知受過多少氣,才帶著原主活下來。
“回方先生的話,大人的事情,小女不敢妄議,不過在小女看來,姨娘過得不算好。”
趙鳳娘眼眸閃了下,沒有出聲反駁,母親的事情肯定傳得人盡皆知,雉娘說鞏姨娘過得不太好,也不算說錯,若說過得好才讓人奇怪。
方大儒面上略有痛色,問雉娘,“你叫什麼名字?”
“回先生,小女閨名雉娘。”
雉娘?
他轉向一邊的趙氏姐妹,若是記得沒錯趙縣主閨名鳳娘,這名字都是誰取的,用心之惡,讓人發寒。
趙鳳娘被他看得心驚,正要說些什麼,就見他已經轉過頭,認真地盯著雉娘。
“可識字,都有念過什麼書?”
雉娘想了想,斟酌道,“略識得幾個字,最近有讀過一些史記和地方遊記。”
方大儒的眼神帶著一絲驚訝,“遊記?你還愛看這樣的書,說說看,都有什麼心得和感悟。”
“回先生的話,雉娘以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書中的道理是死的,而路上的風景卻是活生生,千變萬化的,就好比做人做事,要懂得變通。”
“不錯,你小小年紀,有此覺悟,也算是難得。”
“先生高看小女,雉娘愚鈍,對於琴棋書畫女工繡技都不精通,只願做個平凡俗人,在世俗的風土人情,鄉野閒趣中找一些樂趣,萬萬當不起難得二字。”
她雖看著弱不禁風,但細細觀察,就會發現無論何時,低頭或是屈身,她的背脊都挺得直直的,如風中的幼松一般。
方大儒認真地打量著她,長得像憐秀,也像素娟,卻又與她的生母外祖母不同,多了一絲堅韌,這個孩子,是個聰明的,懂得示弱,卻又有自己的想法。
“好,雉娘,若你不介意,可以喚我外祖父。”
外祖父?
不僅雉娘覺得吃驚,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番變故弄得措手不及,鞏姨娘若真是方大儒的女兒,怎麼會獨自一人流落到渡古,還給人做妾,有些說不通。
方老夫人深吸了幾口氣,平復神色,終於起身,“夫君,怪不得妾身也覺得這孩子長得討喜又合眼緣,原來是憐秀的孩子,想不到出落得如此標緻,和憐秀長得可真像。”
真想不到那賤丫頭還活著,不過竟是做了姨娘,真是老天有眼,和她那娘一個德行,方夫人心中解氣。
當初她嫁進方家裡,人人都羨慕她,丈夫學識過人,長相出色,她滿心的歡喜,一心操持著家務,生兒育女。
誰知幾年後,丈夫在外面置了一間宅子,等她發現時,那宅子裡的女子已快要臨盆,木已成舟,再不甘也得認,幸好生下的是個賠錢貨。
丈夫養著那母女倆,一養就是許多年,她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婦人,幾次提出想接那母女回來,丈夫都不同意,還說什麼鞏素娟是故交之女,根本就不是他的外室。
她幾次逼問,既然是故人之女,那鞏素娟怎麼會獨身一人,還生下孩子,孩子的生父又是誰,丈夫不肯回答,分明是說不出人來,鞏素娟就是他的外室,憐秀就是兩人苟且生下的孩子。
那賤丫頭十歲時,鞏素娟去世,她又提出想將人接回來,就算是庶女,也沒有養在外面的道理。
但丈夫還是不同意,她氣恨難當,一個庶女而已,一直養在外面算怎麼回事,她幾次找上門,被丈夫發現後,狠狠地訓斥。
終於等到那丫頭十六歲時,丈夫去赴一位老友的約定,她逮著機會,進了宅子,將那丫頭趕出去,你不是不想進方家門嗎?那正好,有多遠滾多遠。
她收回宅子,轉手賣了出去,等丈夫回來時,大發雷霆,派人四處尋找,也沒有找到那丫頭的蹤跡。
為了那丫頭,丈夫一直不肯原諒她,她也氣苦,與他分房而居,後來孫輩們慢慢長大,兩人關係漸漸緩和起來。
真是報應,那丫頭和她娘一樣,也給人做妾,竟然成為渡古縣令的妾室。
方夫人愛憐地拉著雉娘的手,“長得可真像憐秀,看著就惹人心疼,來,孩子,莫怕,我是你嫡外祖母。”
方大儒沉著臉,沒有做聲。
蔡夫人先笑起來,“恭喜方先生,賀喜方先生,今日真是雙喜臨門。”
其它的人也開始說起喜慶話來,方大儒的庶女居然是趙家的小妾,看方家人的樣子,原先竟是不知情的,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必有蹊蹺。
但眾人都是個人精,半個字也不多問,只說賀喜方家,方大儒的臉色好看起來,趙鳳娘也一臉的欣喜,唯有趙燕娘,狠毒的目光都要將雉娘戳出一個窟窿。
方大儒與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雉娘與他們一一見禮,雖然匆忙,但兩位舅母和一位姨母都拿出了見面禮。
方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剛開始也有些茫然,見公爹婆母都認下這趙家的三小姐,想著不會弄錯,順著面子情,隨手給了雉娘見面禮,挑得都是身上最不值錢的首飾。
雉娘也向她們行禮,然後見過表兄弟姐妹,相比表姐們的冷淡,幾位表兄可就是熱情萬分,方家的兒孫們各個透著書卷氣,長相雖不太相同,氣質卻如出一轍。
方大儒順勢引見胥家兄弟和文家的長孫,雉娘也一一行禮。
好好的壽宴,變成認親大會,胥良川深遂的眼神看著她,這個小姑娘,每回見面都讓人意外。
前世里,從未聽說過方家還有庶女,也沒有出現過認親一事,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纖弱的小姑娘,由她開始,身邊的人和事與上世慢慢有所變動。
他旁邊邊的胥良岳也在認真地看著雉娘,上次這位三小姐躲在鳳來縣主的身後,他沒有瞧清楚,原來長得竟是如此的殊色,他心念一動,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