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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他都畫一幅畫,墨線白描的女人,沒有五官,誰都不知道他在畫誰,只霍翎自己畫著畫著會笑起來。
今晚也不例外。
勾完一幅畫,他執筆默立,靜靜看了會,伸手去端案邊的茶。
手摸了個空。
案邊的茶盞已經消失。他清咳兩聲,道:「春申,茶呢?」
「皇兄,沒有茶,只有酒,要嗎?」回答他的竟是清脆女音。
霍翎一驚,轉過頭,站在自己身後「春申」正挑眉笑得張揚,見他望來,春申將手裡東西拋給他。霍翎信手接下,一看,竟是壇酒。
「你是何人?」霍翎肯定,這人不是春申。
「春申」不說話,手往臉上輕輕一扯,露出張明媚的少女容顏。
「小梨兒?」霍翎蹙起眉。這丫頭行事不按章理,先前打了個照面後人就消失了,今日居然偷偷進宮,還瞞過東宮外那麼多雙眼睛跑進來,不知又為何事。
「皇兄倒沉得住氣,被軟禁在東宮也一點不急?」霍錦驍翹起唇角,走到書案邊探頭張望,「這畫的是誰?有點像皇嫂,又不太像,怎麼沒畫臉?」
霍翎將酒罈的泥封撕去,仰頭灌了兩口,不答反問:「雲谷千山醉?」
「皇兄在京城也知千山醉?」霍錦驍笑道,晶亮的眼眸全是好奇。
「皇叔每年都會叫人捎幾壇進京,我自然知道。」霍翎靠在書案前,將酒罈往桌上一放,問她,「半夜三更你冒險潛入東宮,該不會就為了請我喝酒吧?」
「當然不是。我是來問你東辭的事。」霍錦驍輕輕一躍,坐在亭前石麒麟的腦袋上。
「魏東辭背叛了我,把毒藏在東宮和慎戒堂里污陷於我,他是魏眠曦的兒子,替父報仇、包藏禍心,如今奸計得逞早已逃跑。」霍翎淡道,又勸她,「小梨兒,京中局勢複雜,你年紀還小,就別摻和進來,快回雲谷去。」
「我不相信東辭會做這樣的事。」霍錦驍眸中笑意消失,那點少女清稚也隨之消失,有點冷,也有點固執,「你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要是知道他去了哪裡,早就派人將他擒回,還會等到現在?」霍翎將目光望向亭外池間清波。
今夜滿月,月色撩人,當是團圓之期,他只能以畫會佳人。
「皇兄不願告訴我他的去向,我自會想法查明。今天這壇酒算我請你喝的,你多保重。」霍錦驍聞言便又笑起,她心知霍翎絕對不會透露魏東辭去向,來此只是為了向他求證朝中傳言,如今得霍翎親口所證,她心裡已經有數。
霍翎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放棄,倒有些驚詫:「你想怎麼查?」
「我自有我的辦法。」霍錦驍沖他孩子氣地眨眨眼,很快把手裡面具戴好。
「你還是信他?」他並不阻止她。
「嗯。」
「為什麼這麼信他?」
霍翎問這話時以為她會說雲谷十多年的情誼,會說情義道理,他已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豈料這丫頭只是很簡單回了句:「因為他是我的咚糍。」
語畢,她便轉身掠飛而去,消失在月色間。
霍翎失笑。
任性的丫頭,任性的道理,果然是霍錦驍。
有時候,信任也就是簡單的事,像姜桑梓之於他,江善芷之於左一江,僅僅因為這個人,沒有其他。
……
皇帝大抵還是疼愛江婧所出的這個兒子,廢太子的旨意一直沒下,只是將人軟禁在東宮,轉眼就是一個月過去。
五月中旬,立夏剛過,時已入夏。離兆京不到三百里的赫連山深處,魏東辭見到如今魏家軍中最大的分支勢力之首,一直蟄伏於西域的鄧維。
「鄧叔叔,此地離京城不足三百里,若是卸輜重,以輕騎疾行,從赫連山脈一路直上,不用兩天就能到兆京。若是其他幾位叔伯願意配合,我們的勝算很大。」魏東辭站在軍營里的沙盤前,手執細木沿著赫連山一路指向兆京。
沙盤對面站的男人「哈哈」笑起,笑聲洪亮。此人已年逾四旬,身穿青黑鎖甲,腰間佩刀,生得端方,蓄著絡腮鬍,眼神銳利透著殺氣,將一身布衣的魏東辭襯得像個孱弱書生。
不消說,這便是鄧維。
「少主果然是將軍之後,與將軍當年一樣聰明,果然虎父無犬子。」鄧維夸摸著腮上鬍鬚贊起魏東辭。
魏東辭聽他言辭雖懇,眼神卻狂妄,並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也不在意,只謙道:「鄧叔叔過獎,東辭比不上父親。只是為承父志,東辭少不得盡力而為,如今魏軍四分五裂,若要起事,還須將父親麾下這些人整編歸軍才好,可如今……」
「少主不必擔心,我已向昔日將軍麾下的其他幾位同袍去信,這兩日他們便會親赴赫連山見少主,等魏軍合一,便是替將軍報仇之日。」鄧維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
「如此便全托鄧叔叔了。」魏東辭朝他拱手。
鄧維忙阻止:「少主客氣,末將為將軍、為少主效勞是應當的,如何敢當少主之禮。」
魏東辭卻執意彎腰拱手作揖。
當年魏眠曦落敗,魏軍隨之四分五裂,分作五股逃往中原各處,如今鄧維想收復這些兵力,只能借他的名義,因為他是魏眠曦的獨子。他心裡清楚,鄧維以下屬自居,為的就是利用他這一重身份,可不是真要扶持他上位。等魏軍兵力收復,恐怕鄧維也不會再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