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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先生,我想去學校藏書閣,」路易忽然說,「路家的藏書里一定有善逝存在過的痕跡,我不相信一點記載他的野史也沒有。」
陸吾抬起頭看他,雪白的爪子搭在他手上:「好,我陪你。」
周末時的廣都中學很安靜,教職員工都已經離開,桂花已經凋謝,漫步在校園裡,只能聽見風穿竹林的沙沙響。黃昏時分,暮色四合,路易抱著灰狸貓在竹林里站定。
主幹道到現在都沒有修好,每次走都要繞路,一起施工的竹林小道自然也是如此。小道兩旁都是翻出來的泥土,帶著很淡很淡的血腥氣。善逝的遺蛻被燒後,林中的白骨也都消失地乾乾淨淨。
路易低頭看著翻新的泥土,有股不詳的預感。
一片枯黃的竹葉落在他的腳邊,灰狸貓輕巧地落到地上,低頭嗅聞來自泥土的味道。路易附身拾起那片枯黃的葉子,仰頭看去——竹葉縫隙間露出一點血紅與金色交織的天空,夕陽的金色,甚至將滿目竹葉也染成金黃。
——不,不是夕陽,是竹子枯了。
山海經注中曾有言,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實落又復生。
風攜來竹葉的清香,路易手中枯黃的葉子在風中變成細碎的沙。一陣白光泛起,路易向光的來處望去,高大的銀髮男人站在風中,以他為中心,竹林迅速枯萎,舊竹化成細沙,新竹拔地而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生長。
短短十餘秒,竹林已經煥然一新,空中飄蕩著竹絮。
變成人形的貓先生看起來有些冷淡,寒星似的眸子淡淡地望來,路易聽見他低聲說,「跟緊我。」
路易不敢不從,上前幾步,緊隨其後。
藏書閣已經數天未曾打開,他之前整理藏書時多在一二樓,自然對一二樓的藏書瞭然於心。唯一沒有涉足過的就是九章算術曾在的三樓。
踏上階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間不大的屋子,三面牆都放著高大的書架。這些書架已經有些年頭了,架身多刻痕,看起來蒼勁古老。路易用力推開一面書架,大步踏入書架後的長廊。
光線一下黯淡起來,沒有光源,只在長廊盡頭開了一扇小窗,路易呼吸間聞到的都是紙張的清香,還混雜著塵土獨有的悶味。長廊兩側都掛著裝裱好的書法墨畫,沒有壁燈,小窗盡頭放著一個高腳桌,桌上空空蕩蕩。路易並不在意昏暗,他能在黑暗中視物,自然能將周遭看得一清二楚。
他走在前面,陸吾落後一米,隱隱護著他。
三樓藏書並不多,但大多是珍貴的原稿,甚至許多藏書只有這麼一份——這是路家人才知道的秘密。從狹小的窗戶向外看,天色晦暗,太陽已經落山,路易屏住呼吸,打開牆上某個地方的機關。
吱呀一聲,一幅畫慢慢地支了起來,露出後面幽深的大洞。
路易還是頭一次啟動這個機關,灰塵撲面而來,嗆得他咳嗽了好幾聲。從身後伸來一隻修長的手,陸吾靠在他耳邊輕聲道:「我來過這裡。」
路易驚訝地看他:「你來過?」
陸吾:「嗯。」
他自然地牽起路易的手,「跟我來。」
他聲音並不大,語氣卻很理所當然,路易被他的話鎮住,乖乖地跟著他離開。
推開另一扇書架,他們步入另一條長廊。這條長廊與之前那條一般無二,就連兩旁的字畫也一模一樣,盡頭的小窗下也有一隻高腳小桌,唯一不同的是,桌上放著一本薄薄的書。
陸吾將路易推到自己的身前,半摟著他,提防著任何可能會出現的危險。說來也奇怪,自打進入這片竹林,他腦海中沉寂的記憶就開始甦醒,他看見了善逝,看見了佛鈴、捲軸,甚至還看見一個與路光庭長得極為相似的男人。
路易一眼便看見窗下小桌上的古書。
之前那條長廊里,同樣位置上的書是九章算術。這閣樓中所有的書都是路澹川親手擺放,那時候他那位舅舅已經七十歲高齡,路易本想替他來做這件事,可路澹川卻想也不想地拒絕,甚至給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路易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和年老的舅舅在竹林中散步,提到藏書閣,路澹川年輕時是個英挺的美男子,即便老去,風流倜儻也不減半分。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在碎石小道上。
「路易,閣樓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一把老骨頭,總得讓我活動活動,」路澹川忽然停下了腳步,側過頭來,看著路易笑道,「有些事情,必須要我來完成,這是我和一個人的約定。」
說完後,他又自顧自地笑了一下,「其實也不算是人。」
想到這裡,路易不禁苦笑,舅舅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實在過於漫不經心,他自己也沒往心裡去。幸好他並非常人,記憶力足夠好,才能從腦海深處翻出這段回憶。他看著身旁陸吾俊美如雕刻的側臉,心說:「舅舅說的是陸吾吧。」
他做過那個夢,年幼的他在祖宅花園中玩耍,一個銀髮白衣的男人站在桂花樹下,目光溫柔地看向他。他看不見男人的面孔,卻記得他一襲廣袖白衣,玄色滾邊。他就那麼站在樹下,年幼的他抱著皮球,呆呆地與那男人對視。
在他思緒萬千時,已經不知不覺走到小窗旁。
低頭一看,桌上那本薄薄的書近在咫尺,封皮很簡單,甚至說得上簡陋,上面龍飛鳳舞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