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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半晌,又說,「和你小時候一樣。」
路易猛地抬起頭,「我小時候的靈魂潰散過?」
灰狸貓靜靜地看著他,隨即又偏過頭去,並沒有回答他,「你本該在十年前出生,但不知道為什麼,提早誕生在路家。」
十年前,那年他正好一百歲。
路易雙手捂住額頭,心頭漲得難受。他不可抑止地想起菩提樹下善逝的遺蛻,面色紅潤,仿若生人。陸吾說,善逝以靈魂為代價引來黃泉水,灌溉菩提樹,鎮壓屍骨。
菩提樹為何要用黃泉水來灌溉,他的靈魂到底有何特殊,竟然能硬生生扭轉忘川的河道。
「貓先生,所有事情你都想起來了嗎?」
灰狸貓躊躇片刻,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嗯。」
「我曾經看見過一個場景,一棵羅網葉的大樹,生在一片紅色里,那些紅不像血,也不是天,天很黑,看不見光。」路易想了許久,還是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那些紅色的是花,墳墓邊生長的石蒜,那是彼岸花海。」
陸吾看他,獸瞳波光流轉,似乎在鼓勵他說下去。
「貓先生,我想去忘川看一眼,」路易輕聲說,「我想看看那個地方,既然我就是善逝,那我肯定有法子到達那裡。善逝特意教給我回溯的道法,一定有他的用意。」
他感覺自己前世的記憶漸漸復甦,那所謂的夢裡幻境,其實就是他的記憶,所以他附身在善逝身上。他先前疑惑,現在卻醒悟過來,第一次經過鳳棲江時,他來到屠殺發生的雨夜,以旁觀者的視角目睹善逝的所作所為,那時一個引子,將他的回憶一點一點勾出來。
第二次經過鳳棲江時,應該是善逝找回過去的記憶,在屠殺發生的前夕。
第三次在鳳棲江,他看見一隻橘色的狸花貓,然後再次回到千年前,這時候的善逝應該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和尚。善逝很聰明,立馬察覺到他的存在,還猜出了他的身份。
第四次仍舊在鳳棲江,這次是善逝主動將他的靈魂拉到千年前,並與他進行了一番交談,將他點醒,並下定決心尋找失落的過去。
第五次,就是昨夜,善逝已經破譯出捲軸的內容,並來到崑崙雪山之巔,將回溯的道法教給他,並讓他親眼目睹金烏跌落雪山,羽毛化為翠鳥的景象。善逝在無聲地提醒他,你要自己主動去尋找,而非原地等待,等待機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站在時光的洪流中向後望去,仿佛能看見一身白衣的善逝對他微微一笑。
「貓先生,善逝相信我能學會那個道法,那些法術,都封印在我的靈魂深處,只是我沒機會用到,便想不起來而已。」
陸吾跳到他的膝頭,欣慰道:「你終於明悟了。」
路易一愣:「什麼意思?」
白光一動,陸吾口中銜著一個佛鈴,「你看。」
佛鈴應聲而落,摔進路易的手中,它原本是漂亮的鎏金,因時間太久,已經變成素雅的青色,上面雕刻著纏枝流雲,邊緣刻著一圈梵文。不論怎麼看,都是一個完美的藝術品。
「這隻佛鐘,物歸原主。」
路易握住佛鈴,手心一片暖意,藏著來自於前世的叮囑與祝福。佛鈴一回到手中,他就知道關於這佛鈴的一切,如臂指使,沒有絲毫生澀。
它其實並非鈴,而是佛鐘。如今縮小到半隻手掌大小,輕巧若無物,它原本重達九百九十九斤,所至之處,邪祟退散,不懼鬼神。有這佛鈴,行走忘川如入無人之境。
將佛鐘放進口袋,路易閉目養神,中途護士來給謝柳生換藥,陸吾連忙鑽到床底下趴著。
謝柳生醒了過來,路易上前幫忙扶他起來,然而就在離謝柳生只有幾步之遙時,他口袋中的佛鐘開始瘋狂響動,清脆的鐘聲霎時充斥整個病房。
第50章 神女玉雕
謝柳生詫異:「易先生?」
路易面色不改,將佛鐘按住,淡定自若道:「手機沒有靜音,剛剛有人打電話,我出去一下。」
謝柳生茫然不解,睜著眼睛,目送路易走到陽台,從兜里摸出某個物品搗鼓一番,隨後又揣進口袋,面色恢復正常。
從上午陪床到傍晚,在謝柳生再三催促下,他才不放心地離開醫院。
回家路上,陸吾坐在副駕駛座,車內氣氛莫名有些壓抑,路易左轉方向盤,借著看後視鏡的機會,掃了一眼陸吾。他側過頭,看著城市五光十色的燈光一一閃過,琥珀似的獸瞳倒影著斑斕霓虹,流光溢彩。
「貓先生。」
陸吾耳朵一動,回頭看他。
「你變了很多,」路易直視前方,語氣很平淡,波瀾不驚,「記憶全部都找回來了?」
陸吾遲疑片刻,說:「路易。」
「嗯。」
「我只記起來一些,從認識你、不,找到善逝到至今。」
路易明白,認識你,說的並不是這一世的相遇,而在遙遠的過去,那段回憶在轉世輪迴中變得斑駁不清,像是隔著一層磨砂玻璃,不論怎麼擦拭,都徒勞無功。在善逝之前,他還曾有過一段人生,顯然陸吾也心知肚明,所以才會特意改口。
說完,陸吾便轉頭看著窗外霓虹閃閃爍爍,流淌成光影的長河,外面很熱鬧,可他的神色卻很寂寥,「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你身邊就好了。」也不會讓身為善逝時的路易,離開得那麼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