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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道觀中居住了五年,可司馬致仍舊是十九歲的模樣,看起來儼然是個青年,臉上五官猶有稚氣。
「載濁?」午後艷陽高照,司馬致躲在樹蔭下看書,餘光里,午睡的載濁從殿宇里鑽出來,大步走向他,「你醒了?」
「你這麼喜歡九章算術?」載濁隨口說。
「嗯。」司馬致笑起來,「四書五經,我讀起來就覺得腦袋疼。」
載濁在他身邊盤腿坐下,無奈地敲他腦袋:「你呀。」
這幾年過去,載濁也在觀察司馬致,他不是不知道司馬致來歷不明,可看到他的笑容,似乎那些擔憂也無足掛齒。司馬致身邊那隻陽離鳥,通身金羽,與艷陽同輝,尾羽、翎毛都有火焰燃燒,還有五年前的那棵桂樹——他隱隱意識到,那棵桂樹與司馬致似乎有所牽連。他低頭看著司馬致手中那本手抄的《九章算術》,這本九章算術,就是用桂花枝造的紙寫成。
「載濁,你在想什麼?」司馬致好奇地看來。
載濁搖頭:「沒什麼。」
司馬致疑惑,卻也不繼續追問。五年時間,他外表雖沒有太大變化,性格卻沉穩許多,再也不像最開始時那樣痴纏。
「阿致,你想出去看看嗎?」
「出去?」司馬致合上書,「你想讓我離開坐忘觀?」
「你總要出去走走,不是嗎?」
「你和我一起,我就出去。」
載濁斷然拒絕,說:「不,就你一人,我不會陪你離開。」
「為什麼?」
「我已不惑之年,說不定再過幾年就會駕鶴西去,」載濁語重心長道,「你就讓我在坐忘觀好好頤養天年,別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了。」
司馬致陡然冷起臉,抬手捂住載濁的嘴:「我不許你這麼說,你會活很久很久。」
載濁哭笑不得:「忘記我曾給你說過,天式縱橫,生老病死,再正常不過,況且……」他垂下眼帘,「我身體撐不了那麼久。」
載濁伸手將司馬致耳邊的亂發撫平,他原本的聲音低沉冷淡,不辨喜怒,可現在的話卻極為溫柔,像山巔的雪融為春水:「你還年輕,不能困在道觀一輩子,這裡過去曾是個繁華的小鎮,現在卻已經荒無人煙。」
「哦。」司馬致硬邦邦地回答,拒絕與載濁就著這個話題聊下去。
載濁苦笑:「六百年前,這裡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爭,那場戰爭屠殺了周遭所有居民,國君不作為,將軍困守山坳,最後只能以身殉國,葬身於此,屍骨都只能草草掩埋,看見那條江了嗎?」他指向坐忘觀山下那條浪花翻滾的江河,「將軍死後,百姓遭屠,河道都被屍體填滿,江水都變成血紅。」
「當年天師在這裡修築坐忘觀,就是看上這裡充盈的煞氣與血氣,」載濁低聲嘆息,「這裡又繁華過一段時間,等天師逝世,他麾下徒弟們也走的走,散的散,這座道觀就又荒蕪了。」
「那載濁,你又為什麼來這裡?」司馬致說。
載濁望著朗朗晴空,茫然道:「我十歲時,偶然從家中長輩口中聽說這裡,從那時起我就想來這裡,」他看著掌心的紋路,「我好像在這裡落下了什麼東西,可一直找不到。」
「但是撿到你之後,我都好久沒想起過這件事,」載濁忽的一笑,「可能你就是我落下的東西也說不定。」
司馬致一愣,心頭掀起驚濤駭浪,他抓住載濁的手腕,咽了口唾沫,說:「載濁。」
「怎麼?」
「我……我其實記得一些我從哪裡來……」他艱澀道,神情難過,「你撿到我時,我一身縞素,你還打趣我說,我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一樣。」
他看著載濁漆黑的眼眸:「你其實說對了,我就是從墳墓里爬出來,所以才會一身縞素,而我的墳墓,就在那棵桂樹下。」
……
路易醒來時,白虎就臥在他身邊打盹,腦袋擱在厚實的爪子上,滿身金色的桂花。
他恍如隔世,怔怔地凝視面前那汪寧靜的湖水,捂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他說:「貓先生。」
白虎抬起頭:「嗯?」
「這桂花樹與我有什麼聯繫?」他起身走到樹邊,撫摸它粗糙的樹皮,掌心粗糲的觸感讓他愈發清醒,「狼人部落的桂樹,是司馬致所贈,祖宅的桂樹,是善逝贈予路家,那廣都中學的桂樹是舅舅親手種下,夢裡的我說,桂樹與我靈魂相連。」
他扭頭看著白虎,鏗鏘有力道:「我有四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死了三次,桂花枝生長在我的墳前,我的墳墓,就在紅蓮道。」
路易回到白虎的身邊,雙手托住白虎碩大的頭顱,盯著他金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貓先生,我是司馬致時你成為載濁守護著我,快想起來吧,你能想起來。」
陸吾愣住了,神魂翻江倒海。
是了,其實並非是他不能想起,而是他不願想起。那次藏書閣,他已經看見了那捲都廣志,魂魄欲裂,所有前塵盡數歸巢。
他想起了一切,也逃回了崑崙墟。
最開始的失憶,是過去一千年中,他神力大減,又因路易提前誕生打破長眠,耗費的神力並未恢復。可現在的失憶,卻是他將記憶封印,等待塵埃落定後再重新解開。
他看著面前活蹦亂跳的路易,腦海里卻不斷迴旋他在自己眼前化為飛灰的一幕幕,即便相隔千年,仍能感受到那股刺心裂肝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