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路易駭然:「你說什麼?」
善逝取下手腕上纏繞的佛珠,一手掐訣,從舌尖逼出一滴鮮血,開始誦念古老的經文。
路易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善逝的一舉一動,不斷有金色的文字浮現而出,一個一個環繞在他身邊。路易發現,他漸漸能聽懂經文的意思,他腦海里所有雜念都被排除,仿佛他已經變成誦念經文的人,狂風大雪都在他掌心,隨他心意而動,他忽然聽見清越的鳥鳴劃破天際,一道金色的影子劃開浩蕩的雲海,向他飛來。
「我從久遠劫來,蒙佛接引,使獲不可思議神力,具大智慧。」
金烏向雲霄衝去,渾身羽毛熊熊燃燒,它身上金焰比太陽還要明亮,相隔千米,他似乎仍能感受到金烏周身熾烈的高溫,幾乎要將他灼傷。
經文忽然停了,善逝張開雙臂,金烏俯衝而來,墜入他的懷中,羽毛攜帶的火焰將他吞噬。善逝閉上眼,神色平靜,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金烏融化在他的胸膛,燃燒的羽毛卻向四面八方飄蕩,逐一化作翠鳥。
善逝抬起手,一隻翠鳥落在他的指尖,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路易聽見善逝的嘆息:「原來如此。」
經文又響了起來,翠鳥變成細沙,被風吹走,善逝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也漸漸熄滅。數息之後,一切回歸平靜,日輪已高懸天幕,耳邊呼呼的風聲提醒著路易,他們仍在雪山之巔。
「這是時光回溯的道法,」善逝主動開口解釋,「耗費精血,可以再次經歷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曾經歷過的事。」
「你為何這麼篤定,就是這座山峰?」路易疑惑不解。放眼望去,無數座同樣的雪峰靜默地佇立在雲端,崑崙,神的居所,只是看著便會心生敬畏,善逝為什麼能分辨出來?
善逝:「捲軸,捲軸上對這裡有些描寫,我循著記載來到這裡,又憑藉模糊的印象走到這裡,當我踏上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走得沒有錯。」
「善逝,捲軸上的內容就是都廣志,他是你寫的嗎?」
善逝笑了起來:「你應該問,那都廣志是不是你寫的才對。都廣志並非現在的我書寫,而是以前的我,那時候的我還不叫善逝。」
路易低聲問:「那算是你的前世嗎?」
「也可以這麼說,這麼說方便些,」善逝將佛珠一圈一圈纏回自己的手腕上,「金烏燃燒身死,讓我重新擁有了軀體,從此刀劍不入、寒暑不懼,而在此之前,我應該還生活了數百年,但我並不知道那時候我的名字。」
「崑崙君,他知道嗎?」
善逝:「他與過去的我交好,在我化為嬰兒後又將我交給鳳棲寺,想必有他的顧慮,我自己的過去,要由我自己追尋。」
路易精神一振,情不自禁嘆道,這簡直像是輪迴,他在追逐前世的腳步,而善逝也在尋找自己過去的痕跡。他單以為善逝便是他輪迴的起點,沒想到,他與崑崙君的聯繫,比他想得還要深。
二人相對無言,穿過白雪堆積的谷地,善逝忽然說:「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交談了。」
「為什麼?」路易愣了半晌,連聲追問。
善逝捂住自己的胸膛,眉頭微皺,輕聲說:「你沒有發覺嗎?世界的法則在阻止我們相遇,你我本是同一個人,不過站在不同的時間裡,我能與轉世的自己交談,本就與世間常理相悖。」
「我特意選擇崑崙,將你從千年後帶來,就是為了讓你知曉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本源到底是誰。或許你還能看到我,但從此只會是幻象或者是回憶,而不是活生生的我。」
他的話音剛落,路易便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撕扯他的靈魂,他慌忙道:「善逝,你聽我說,鳳棲寺下有一個萬人坑,是埋葬戰俘時形成,與我們的過去有關!」
善逝摁住心臟,難受地悶哼,鮮血從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路易的五感開始朦朧,他漸漸地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他奮力與撕扯他靈魂的力量搏鬥,飛快道:「善逝,你聽我說,我曾經做過夢,夢見一棵頂天立地的樹,樹上生著羅網葉,每一片羅網,就是一個世界,在那棵樹下,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就是我們,另一個站著,他對我們說,我們天生煞氣,非生非死,贈給我們陽離鳥和纏枝佛鈴鎮壓殺念。」
劇烈的疼痛席捲全身,善逝一下跪倒在地,嘴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雪,佛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洞穿茫茫的風雪,路易的聲音卻漸行漸遠。
善逝揩去嘴角鮮紅的血,看著指尖滾燙的血液,他的臉上浮現淺淺的笑意。
「路易,我會想辦法,再與你交談一次。」
路易一口氣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卻得來這麼個回復,不免有些茫然,「什麼?」
佛鈴再次搖動,清脆的鈴聲在天地間迴蕩,路易終究無法與那股力量抗衡,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他整個人都像是墜入無底的深淵,周身都被粘稠的黑暗包裹。
善逝的袈裟被風高高地揚起,他吃力地站起,仰頭看向被風雪遮蔽的天空,突然,雲破日出,金光萬丈,他輕嘆:「很高興,能和轉世的你相遇。」而路易卻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第49章 煙碧觀柳生
路易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廣都少見的下起雪。路易赤腳踩在地毯上,艱難地走到落地窗邊,打量白雪茫茫的廣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