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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謝柳生聊了差不多有十分鐘,車流往前動了幾米,掛斷電話後,路易專心開車,估摸著前面應該不怎麼堵車了。
他把手放在方向盤上,聽著車載音樂,心平氣和地等著交通疏導。過了差不多十多分鐘,雨聲漸漸停息,前面的車輛紋絲不動。路易忽然覺察到幾絲不對勁的地方——
雨刮器仍然在動,可玻璃上的水流卻不再流淌,他扭頭看著車窗上的雨絲,水滴也不動。
他連忙打開車門,站在鳳棲江大橋上,舉目遠眺。
不是雨停,而是雨「停」了——真正意義上的靜止。風停雨靜,所有雨滴都保持靜止,一動不動,還在半空中的,落到水窪里的,泛起的漣漪,濺出來的水滴,都保持著某一刻時的模樣。路易扭頭看向鳳棲江,江面靜止,洶湧的浪濤似乎仍在咆哮,在極靜與極動中,保持著詭異的平衡。
路易渾身打了個寒顫,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把前前後後十餘輛車裡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打電話的人,在后座玩樂的小孩,哄小孩的老人,吵架的情侶,全部都靜止。
只有他,停留在時間的縫隙里。
路易努力保持鎮靜,大步回到自己的車中,車廂里音樂還在緩緩播放,雨刮器也在不緊不慢地工作,副駕駛上的陸吾肚皮一起一伏。路易大口喘氣,一回到車上,恐懼才如浪潮般襲來,方才的所見所聞像是噩夢一般,路易背上冷汗直冒,他根本不敢回想車外的場景。
所有人、所有物都靜止不動,只有他一個活物行動自如,像是被時間遺棄了一樣。
不到一分鐘,路易的額頭和鬢角就已濕透,他伸手一摸,滿手冷汗。他連忙抽了幾張紙,將汗擦掉,陸吾這時候也悠悠醒來,看見路易的手上的紙巾,瞌睡蟲頓時跑了個乾淨。
他從毛巾下鑽出來,爬到路易的腿上,路易摟著溫暖的大貓,長舒一口氣。
「發生了什麼?」
「時間靜止了,我們被困在時間裡。」路易強自鎮定,聲音卻還是有些抖。
陸吾耳朵一動,舔了舔路易的臉頰,低聲說:「路易,我們下去。」
路易雖然恐懼,卻極為相信陸吾。陸吾是神君,他所說的話,定然沒有廢話。是故,路易毫不猶豫地開門下車,抱著路易站在鳳棲江大橋上,一同凝視靜止的雨滴與江水。
陸吾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廣都中學的方向:「路易,跟著我,不要離我太遠。」
路易重重地答應了一聲。
就在此時,狂風乍起,風裹挾著清涼的雨,潤濕路易的頭髮。風洶湧如潮水,一股腦撲向他的懷裡,纏住灰色的大貓,風輕柔而堅定地將路易推開,路易踉踉蹌蹌地靠在車上,看著風裹住貓先生的四肢、腦袋、身體,點點光塵從風裡逸散出來。
風的輪廓漸漸變大,不斷地拉長、拔高,路易幾乎沒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能用手臂擋住眼睛。待狂風平息,他把胳膊放下來,那隻灰色的大貓已經變成一隻威武不凡的吊睛白虎,白虎渾身肌肉流暢,皮毛如綢緞,白毛黑紋,它低吼一聲,如悶雷從天上滾過。
白虎尾巴微微一動,便出現九尾幻影。
路易腰間一緊,就發覺白虎的尾巴纏在他的腰際,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他的視野天旋地轉,已經落到白虎寬闊結實的背上。
「抱緊我,」陸吾冷道,「時間靜止和那些白骨有關。」
「好。」
下一秒,白虎便騰空而起,御風踏雨,風馳電掣地向廣都中學飛奔而去。路易把腦袋埋在白虎粗糙而溫暖的皮毛中,只能感覺到濕冷的風從背上倏然而過,耳邊是呼呼風聲,和淅淅瀝瀝的雨聲。
等等,雨聲?
路易抬起頭,發現廣都中學已近在眼前。
雨不再是靜止的,而是正常地落下,不過一兩息的時間,雨便愈發大了。
廣袤的玫瑰花田和清雅的園林在重重雨幕里變得模糊而縹緲,它們逐漸扭曲,幻化成了另一種景象。
一片沉寂的建築群,出現在雨幕里。
天地間迴蕩著連綿不絕的梵唱,莊嚴而宏大。廣都中學原本教學樓所在的地方,變成了肅穆的寺廟宮觀,階梯皆以漢白玉鋪就,所見皆是青瓦紅牆,寺中菩提玉蘭錯落有致,他甚至能看見大雄寶殿前燃燒的香燭,聞見寺廟獨有的幽幽檀香。
「這裡是?」路易驚呆了,眼眨也不眨地望著這座氣勢恢宏的華美廟宇,冷了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
陸吾:「這是那些屍骨怨念的所在。」
「古佛寺?」路易視力很好,隔著雨水,也能把佛寺周圍的建築看出大概的輪廓,大雨籠罩中的古城,青瓦灰牆,鳳棲江如白練一般,穿過繁華的古城。
看房屋制式輪廓,應該是千年前的朝代,路易略略掃了一眼,低聲道:「貓先生,這裡是千年前的廣都古城。」
陸吾踏風而行,裹著狂風流雲,落到佛寺金碧輝煌的三門前。
還未進入三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衝破淡淡的檀香,爭先恐後地湧出三門。
「好重的血味!」路易驚道,他是吸血鬼,對血液氣息最為敏感,普通人聞到的鮮血味道在他這裡要放大十倍。血腥味幾乎要將他溺斃。雨仍在下,石板縫隙中流淌著夾雜血色的雨水,汩汩而流,路易低頭一看,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