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善逝低笑:「我是快要死了,臨死前想幫個人活下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說罷,他五指成爪,將路漫拎了起來,將自己的袈裟脫了下來,披在路漫頭上。他握住路漫的肩膀,仔細叮囑:「聽好了,把這袈裟抓緊,桂枝和印章都拿在手裡,別掉出來,待會兒說跑,你就立馬往鳳棲寺外面跑,跑得越遠越好,不要怕雷電,它是在保護你。」
路漫沒來由地升起一陣恐慌,他不由得揪住善逝的衣服,說:「大師,我以後還能再來看到你嗎?」
「如果你想看到我,就把桂枝種下,等桂枝長成參天大樹,說不定你就能看到我了,至於現在,」善逝放下廣袖,鬆開手,後退一步,臉色一變,厲聲喝道,「跑!」
路漫連忙拔腿跑下鐘樓,盯著傾盆大雨,向山門拔足狂奔,袈裟鼓滿了風,像是一扇風箏。善逝依稀能看見少年懷裡探出來的桂枝,風雨中,一簇簇金黃色的花朵仍固守枝頭,不肯凋零。
少年穿越天王殿、跑過三門殿,在下長階時摔了一跤,又很快爬起來。善逝望著他的身影愈來愈小,最終消失在山門前的桂花樹下。
善逝鬆了口氣,將手裡的劍柄緊緊握住,毅然決然地向藏經閣走去。那裡隱隱散發著不詳的光芒,像極了冥土極北之地、覆蓋萬里雪山的赤光。
九陰君,從封印里醒來了。
第72章 雪融
密集的鼓點聲敲在傘上,路易睜開眼睛,恍在夢中。
「醒了?」陸吾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路易慢慢收拾好心情,將桂樹下憶起的往事收攏在心底。他手指動了動,摸索著握住陸吾溫熱的手掌心。
路易嗓音乾澀,甚至有些難聽:「貓先生,我夢見善逝死前的事情。」
路家頭一個狀元便是路漫,字克己,號積翠居士,又自號桂花翁,從他成為狀元開始,仕途就一帆風順,堪稱平步青雲,官至宰相,又授予太師頭銜。
路易對歷史並不感興趣,也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這位開天闢地的先祖。他從微末中爬起,得貴人相助,發奮讀書,一口氣考到京城,狀元及第。鹿鳴宴上,俊秀的狀元得到當朝宰相鄭勉青睞,將自己的女兒招搖許配給他。
招搖博覽群書、知書達禮,性子溫柔,常指點路漫為官之道,路漫將她視若至寶,婚後路漫只有這麼一位妻子,沒有妾也沒有通房丫頭。兒女雙全,夫妻生活也極為美滿,白頭偕老。即便放在現在看來,也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贏家。
路漫曾稱,他一生最愛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招搖,一個還是招搖。
路漫有個奇怪的愛好,便是侍弄桂花。他所說的招搖,一是指愛妻,另一個便是指桂花,桂花又稱招搖。就算上朝,他懷中都會揣著一小根桂枝,就算皇帝問他,他也不說原因。
他年老後,也不愛弄權,沒事就在家裡捯飭金桂。在他狀元及第那年,年輕的小皇帝也才登基,如今路漫已過花甲,皇帝也一同老去,幾十年的君臣之情,讓皇帝對這一心養老的老傢伙非常寬容,便給了他一個太師的虛職,俸祿照領不誤,偶爾被請入宮中商議政事,卻沒有年輕時那般忙碌。
路漫得以將更多的時間放在桂樹上,甚至還寫了揮墨寫下數篇桂賦,來讚美桂花。一到秋天,京城裡里外外似乎都能聞見桂花的香氣,路漫也因此得了個「桂花相公」的諢名。
路漫百年後,他的孫輩將他的骨灰與珍愛的桂樹一起帶回故土,種在廣都。
合上史書,路易只覺招搖這個名字似曾相識。招搖,乃北斗星上搖光別稱,杓端兩星之一,一內為矛,招搖。
已經翻過年,到了正月,廣都下起細細密密的春雨,比夢裡那場瓢潑大雨來得溫柔許多。善逝將印章與桂枝贈予路漫時,並未料到路漫之後當真會蟾宮折桂,他只是不想讓桂樹與那些書與他一樣,永墜冥土,直至腐朽。
桂枝護佑之地,無憂無慮。他能轉世並非巧合,司馬致收留的維克多、善逝贈書的路漫,冥冥中牽到一起,才有他路易的誕生。
陸吾化為白虎,臥在地毯上打盹,粗大有力的尾巴甩來甩去,九尾如影隨形。路易躺在它身上,枕著柔軟的肚子,不自覺地撫摸陸吾身上的白毛。陸吾被他摸得渾身發熱,尾巴不輕不重地打在路易手背上,悶聲說:「別摸了。」
路易從善如流,收起手爬起來盤腿坐好。
「我們去阿柳家,」路易道,「怎麼也得把這件事搞清楚。」路易素來是雷厲風行,更換衣物,當他在玄關換鞋時,忽然聽到敲門聲。路易疑惑,他在貓眼處看了一眼。
門外站著一位黑髮白衣的女子,漆黑的長髮挽起,發上插著一支袖珍白傘,露出天鵝一般漂亮的後頸,看起來古典而優雅。
「雪靈?」路易打開門,對雪靈的到來極為驚訝。
雪靈眼睛一亮,微微欠身:「妾身來歸還將軍您的佛鐘。」她垂眸,從袖中取出佛鐘,一手托著,恭恭敬敬地遞給路易。
路易接過後,困惑道:「你的寒氣有抑制的法子了?」
雪靈抬頭,眉目舒展,倒是比以前蹙眉憂鬱的模樣還要美麗:「是的。」她笑了起來,「雲中君將我變作凡人,也可同凡人一樣,轉世輪迴。」
「你不後悔嗎?」
「將軍,妾身很羨慕凡人,」雪靈輕聲說,她纖長的眼睫半垂,遮住黝黑的眼眸,「妾身自誕生起,只能終日在冥土遊蕩,幫九陰君做過不少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