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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風馳電掣,蓮花愈發近了,路易心跳如擂鼓,竟突兀地生出一股近鄉情怯之感。即便知道過去發生了何事,即便拿回了身為善逝時的大部分記憶,他還是下意識地將善逝、司馬致、將軍致同自己隔開。
然而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不論轉世輪迴多少次,他始終是同一個人。世事變遷,一團無知無覺的煞氣,因為九陰君的別有用心,凝成魂魄、落地為人。
他本就不同於真正的人類,轉世以後,就與前塵再無瓜葛。
飛躍崇山峻岭,白虎腳下的旋風捲起流雲,數里外的紅蓮時隱時現,路易偶爾能看見火光一閃而逝。不過數息,紅蓮道便近在眼前,它就綻放在東墟江畔,晨吐朝霞,晚伴黃昏,等候了兩千年。
正是黎明,朝霞從紅蓮中噴涌而出,恰似赤水上的紅蓮業火。
幾個月前,在他一無所知時所見的景象再次上演。無數翠鳥奔向紅日,義無反顧地投入這朵紅蓮中,羽翼染上絢爛的火焰,然後消失在他的眼前。它們身披金羽,尾染火焰,像極了他夢裡所見的陽離。
陸吾欲再往前一步時,卻被阻隔在紅蓮之外,無法進入霞涌峰內。
路易一愣,隨即意識到,接下來的路得他一個人走。他低頭親吻陸吾毛絨絨的大腦袋,輕聲說:「貓先生,我們待會兒見。」
說罷,他縱身一躍,白衣飄飄,墜入了翠鳥群里,一起消失在朝霞中。
他渾身輕如鴻羽,身邊的翠鳥也化為金色的火焰,將他重重包圍,在蓮台中,有一棵樹。它挺拔舒展,枝繁葉茂,樹冠蔓延數米,路易心頭一跳,他聽見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致。」
路易下意識回答:「是我。」
下一瞬,他便來到桂樹面前,幽香撲面而來,桂花一簇簇次第盛開,隨後紛紛落下,亦如金焰如流星般墜落地面,路易打量眼前這棵參天大樹,說:「你就是當初那棵樹嗎?」
樹枝劇烈的晃動,路易卻絲毫不畏懼,他心神一動,抬頭看向樹梢。
樹梢上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眉眼清麗,雌雄莫辨。路易失神道:「你就是桂樹妖?」
桂樹妖扶著樹枝,微微一笑:「你或許不記得了,但是你給我取了名字。」
「招搖。」
路易忽的一愣,隨即頭疼欲裂,他聽見了致的聲音,冷淡,帶著戰場上金戈鐵馬的殺氣。
「原來是你?」
「物極必反,你吞食我肉身上的煞氣長成,那也可以算成我生命的延續,我給你取個名字怎麼樣?」
「好。」
「那就喚作招搖,招搖既是桂樹別名,又是北斗七星的搖光,即便我肉身不再,有你在,那個人就能知道我是否還在人世上。」
路易痛苦地尖叫,無數回憶蜂擁而來,像是要擠破他的大腦。
……
「崑崙君……」
陸吾摟住這個蒼白瘦削的青年時,有一瞬間的怔忪。他終於等到這個人了,尋找了幾百年,才在冥土找到他。他設想過許多見面的情形,但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第一次見面會在冥土中央,建木腳下。
懷裡的青年快要瘦的脫形,陸吾仔細打量他的五官,發現說他是青年其實並不太恰當。他的臉上稚氣未脫,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年齡約莫十八歲上下。
時機不等人,陸吾起身,將致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建木。
一陣閃爍的光暈後,陸吾與致消失在了建木中,徒留下搖曳的鮮紅石蒜,冥土再次恢復平靜。
致如今的肉身是由魂魄直接凝練而成,他手裡緊緊握著一枚菩提子,將他天生的煞氣鎮壓到幾近消失。陸吾穿行在婆娑枝葉間,腳下是建木遼闊的樹枝,枝上羅葉輕輕搖擺,偶爾能看見樹葉間飛舞的鳳鳥。
「崑崙君,」一隻華美的鳳凰落了下來,化成紅衣黑髮、鳳眼翠眉的美貌少年,衣袂如火焰漫捲,「恭喜您終於找到伴生的煞氣了。」
陸吾停下腳步,眉頭微皺,叫出來人名字:「簫吟。」
致是天地間聚集而成的煞氣,可煞氣想要聚集而成也需要機緣,那就是神明誕生。致的前身,就是因陸吾的誕生,凝聚而成。
簫吟眼帶笑意:「崑崙君一定是在煩惱他所在的小千世界在哪裡。」
「沒錯,」陸吾道,「我從未到過,自然也無法從億萬羅葉中找到那固定的一片葉子。」
簫吟說:「他現在的身體是由魂魄凝成,想必崑崙君您也心知肚明——魂魄穿越建木,必定會前塵盡忘,你與他又沒有契約聯繫,大有可能投入不同的小千世界,你可曾想過怎麼與他相逢嗎?」
建木是天闕與冥土間的階梯,魂魄沿著忘川投入六道輪迴,即便有心懷不軌的鬼魂想通過建木躲避輪迴、直接投入凡塵,也會被洗刷掉一切記憶。陸吾是個懶散的神君,從誕生到前不久,他都沒有離開過崑崙山,這幾百年倒是在無數個小千世界逛了個遍,也仍舊對凡塵一知半解。
「少司命有一計,就看您答不答應了。」
陸吾:「你直說便是。」
「少司命可助您暫且轉生為人,將你投入他所在的小千世界。」簫吟說,「只要致復活,您就能第一時間找到他,他復活的地方,就是埋葬他的地方。」
陸吾沉思片刻,的確,以致現在的狀況,斷不可能同他一齊回到崑崙墟。恐怕還不等致踏入,崑崙墟的神力就能瞬間撕碎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