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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太子哥哥說,太皇太后和太后孤寂,若是有人能真心陪著她們,想來兩人的生活也會快活許多。大棠公主雖然也要每日上課,但功課上明顯比皇子輕鬆許多。因此九公主得了空,就會去陪著太皇太后和太后。雖然她不大能坐得太久,但是她發現單單是看著她在院子裡和宮女踢毽子玩蹴鞠,快活地在院子裡笑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神色間都會輕鬆許多。九公主也因此想到了哄二老開心的法子,太皇太后和太后倒也喜歡她,偶爾還會提點她。
不必和五公主太過親近,就是太皇太后忽然告訴她的。九公主雖然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可是父皇說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會聽對她好的人說的話,九公主不明白不要緊,但是她會照做,果然不怎麼和五公主親近。
只是此刻人都到了面前,九公主也只得屈膝一禮:“五皇姐安好。”
五公主伸出手,在九公主腦袋上揉了揉。
九公主心裡想要躲開,但到底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站住沒動。
“我……”五公主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方才會走過來,就是一時衝動,現下衝動勁過了,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九公主繼續低著頭不說話,只是一隻手卻使勁捏了一下馨妃的手。
馨妃明知九公主是在提醒她,莫要輕信五公主,可是,九公主是她的女兒,五公主也是啊!哪怕五公主並不肯認她,不肯和九公主那般親近她,甚至不肯喚她一聲“母妃”,還要認當初害她早產的皇后為母,日日伺候在跟前,馨妃也不能完全將五公主拋之腦後,甚事都不管。
“小九去幫母妃挑一處好景兒,待會母妃畫下來,拿回去讓你紫煙姑姑帶著人,給你繡一幅小屏風。”馨妃彎下身子,哄著九公主道,“母妃一會就過去。小九先過去,嗯?”
九公主鼓了鼓臉頰,還能說甚?只得輕輕哼了一聲,朝著二人福身一禮,帶著她的小宮女們,走了。
五公主微微鬆了口氣。有九公主在這,有些話,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馨妃卻半點沒有讓她為難,直接開口道:“五公主可是為著先前那副卦象的事情,來找我?若是如此,那五公主暫且可以安心。卦象一事,除非是大師出手,否則是吉是凶,皆不好論。
雖然五公主這才卦象是看上去是有人特特要為難五公主,我們也知曉如此,可是世人大多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此時出手,干預此事,只怕不少人反而會更相信那副卦象。不若再等上兩三年,五公主屆時也才十四五歲,到時再告知世人,卦象已被破解,可以說親,如此才是上策。”
五公主年紀小,閱歷淺,幼時又被有心人特意養的有些歪,先前想不通的許多事,聞得馨妃如此一說,這才安下心來,臉一紅,認認真真地屈膝一禮,道:“如此,多謝您了。”
馨妃雙目一紅,側首擦拭了下眼角,轉過臉來,才把五公主扶了起來,嘆道:“你自小在庵堂長大,不肯與我親近,我雖遺憾,卻從不曾怪你。只是……有些事情,你卻要明白。天元七年,寧家被陷害,皇后懷著身孕被幽禁清寧宮,我顧念和表姐的姐妹感情,便也自請幽禁清寧宮,陪伴皇后。
我本以為,表姐待我亦是真的,卻不料三月二十六那日晚上,我與皇后先後發作,皇后懷胎七月產子,我懷胎八月生女……我雖糊塗,可是在宮裡日子久了,想的時候多了,便也明白了皇后當初的打算了。”
馨妃看向一臉震驚地五公主,嘆道:“你生來是皇家人,比我聰明,想來也能知曉其中的蹊蹺。若非皇后當日當真生下兒子,若非我生下的是你,那麼,皇后那一日又會做出甚麼事情?”
五公主卻是想到皇后平日裡待她的好,全然不像是假的。她也聽不少宮人說過,皇后是把她當成嫡出公主在養著。那時候十二公主還未出生,整個後宮裡,最尊貴的公主,就屬她了。皇后彼時也說,她是她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願意用盡一切來寵愛她。
直到十二公主出世,皇后對她的喜歡,才驟然減少,而合宮裡的宮人,也仿佛那時才發現,啊,這宮裡最尊貴的公主,怎麼可能是庶出的五公主?分明就是皇后嫡出、太子胞妹的十二公主才對!
皇后那時對她雖然也很好,可是對五公主原本期盼的相比,卻是少了不知幾許。
也正是因著這種落差,再加上被人攛掇了幾句,五公主又聽得年紀大的宮人說過當初太子幾個月時,被人用計發了高燒,幾日高燒過去,燒成半個傻子的事情,因此才起了心思,想要如法炮製,把十二公主也變成傻子——當然,相比當初早產年紀又才幾個月的太子,她想要十二公主生病,自然是又多下了些功夫。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十二公主沒有被燒成傻子,而是被燒死了。
五公主心中忐忑幾日,就發現皇后又開始像從前那般喜愛她,皇后腹中的孩子,也被許多人說是皇子,心中這才安穩下來,一心享受皇后對她的好。
她從前從未想過,按理說,皇后只是她的嫡母,且和她的生母馨妃關係並不是那般好,為何還要對她這樣好,除了有十二公主的時候,皇后一直遵守諾言,待她如珠如寶,仿若親生。然而今日聽馨妃一席話,五公主只覺心口“噗通噗通”跳的厲害。
既然她是和太子同一日生產,那麼,是不是有可能,她才是皇后親生,而太子是馨妃所生的?也只有如此,五公主才能明白,為何皇后才始終不肯和太子親近,反而對她視若掌上明珠一般。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嫡出公主麼?
可惜五公主心中無限趨近於事實的想法並未維持許久,就聽得馨妃又道:“當年我雖然也懷疑過你和太子被調換了。可是,單看你二人容貌,太子容貌,七分像了皇上,另外三分,卻像了皇后,無一分像我。而你,”馨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五公主的臉,“而你,雖也是像了皇上多一些,可是有些地方,還是能看得出像我的。”
五公主“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是了,是她糊塗了。
馨妃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太皇太后、太后和父皇豈會想不明白?如此情形之下,還能讓母后穩坐皇后之位,並且接連生產,顯見當初母后設局是真,可是到了最後,母后當真生下一個兒子,而馨妃則是生下了自己這個沒用的女兒,如此才不需要行換子之舉。而太皇太后、太后和父皇,大約也是看在太子的面上,饒過了母后,不曾對這件事情追究。
五公主勉強想明白這件事情,想要抬頭對馨妃笑上一笑,卻依舊笑不出來。
馨妃憐惜道:“旁的便罷了,只是,你要記得,你雖是皇后庶女,可是,卻也是皇上的女兒,大棠的公主,哪裡需要這般做低伏小,仿照宮人討好主子一般討好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你我母女,又豈會落得如此……”
馨妃還要再說,五公主卻已經收斂了神色。
“多謝馨母妃教誨。”五公主屈膝一禮,垂眸道,“只是再過一時,就是母后用膳的時候了,我這便去伺候母后了。”
爾後就直接走了。
馨妃心痛之下,竟甚麼都阻止不得。
不遠處,撫桂親自來接了五公主。
後宮之事,棠落瑾知曉的不算多。
他此時正站在江南書院山長的書房裡,帶著一群才高八斗義憤填膺的舉子,再向二皇子的外祖父蔣山長求情,希望能夠將江南書院的一部分孤本抄寫一份,放在江南借書館之中,供廣大江南學子來讀。
“蔣山長素來大仁大義,想來這等利國利民,千古留名的事情,蔣山長定不會推辭。”
“是啊是啊,我自小就聽說過,江南書院的學子,每年都有一場賽文會,凡是在賽文會上得到前十名的,統統都會減免束脩。可見蔣山長的仁厚!想來減免束脩的事情,蔣山長肯做,如此為借書館增加書籍的事情,蔣山長定然也肯做!”
“正是如此。蔣山長若是不放心咱們手腳粗笨,不若讓蔣家兒郎把那些孤本都抄了一遍核對之後,再送給咱們。如此,既能保全江南書院的孤本藏書,又能讓江南借書館裡的藏書多了許多,如此豈非兩全其美的事情?”
“正是正是……”
……
蔣山長險些沒有氣暈過去。
江南書院能保持這幾百年的好名聲,除了書院風氣相對比較正派,對學子相對公平,每每都能請來真正的大儒坐鎮書院,就是江南書院最引以為傲的幾百年來的藏書和罕有的孤本了。
江南書院歷代山長,為著這些藏書和孤本,不知費勁多少艱辛,如此才能讓江南書院在歷朝歷代都屹立不倒。可是這太子剛剛來了江南沒幾日,竟都攛掇的這些學子,開始以“大義”的名頭,來逼他把藏書和孤本都“貢獻”出來了麼?
蔣山長只覺頭昏腦漲,恨不得立時暈厥過去,好不再繼續聽著這些人“義正言辭”的話。
棠落瑾端坐一旁,只靜靜看著那幾個學子“逼迫”蔣山長的情形。
雖然文化的發展需要傳承,需要那些“孤本”的公開,但如果不是二皇子覬覦皇儲的位置,甚至幾次對他出手,棠落瑾倒也不至於現下就用這等手段逼迫蔣山長。
可惜蔣山長雖然看得透棠落瑾的打算,但他還在乎江南書院的名聲和傳承,在乎二皇子,如此一來,縱使是知曉這是個計,他也不得不往下跳。
“諸位許是不知,那些孤本也好,藏書也好,俱是我江南蔣家,世世代代的子孫一點一滴收集而來。若要這樣平白無故的送人……”蔣山長為難道,“這樣蔣某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在江南書院讀書的學子?那些書,可都是特特為在江南書院讀書極好的出色學子所設的,歷來那些孤本,只有江南書院格外優秀的學子,方可以讀的到。這是江南書院的規矩,也是激勵江南書院學子上進的法子。蔣某不才,卻不敢壞了書院歷來的規矩。”
一眾被棠落瑾特意挑出來領頭的學子,俱都不傻,聞言立時道:“蔣山長此言差異。自來文人寫書,就是想要能夠青史留名,供後人學習鑑賞。江南蔣家愛書,更應該尊重寫書之人,知曉寫書之人,最想要的便是能將自家的書,給更多的人看到,讀到。蔣山長既尊重先賢,就該將這些書,供給普通書生一觀。”
“正是如此。據學生所知,江南書院的‘優秀’學子,每年只有十人,而這十人,也只有在蔣家藏書閣里,讀書一個月的機會。且這一個月中,不得往外抄錄。書院要求如此苛刻,又哪裡能讓大部分學子真正受益?就算是那最優秀的學子,也只得一年一個月讀書的機會,且連抄錄都不得,那些學子,如此又真的能學到些甚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