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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皇妹莫要急。”八皇子不得不開口道,“本王看你有幾分眼熟,抬起頭來。”

    九公主急道:“八皇兄你……”

    棠落瑾這才張開眼睛,看向那個恰好抬頭的黃衣女子。

    眉眼彎彎,雖不是絕色,卻讓人一眼瞧了,便心生愉悅。

    棠落瑾依舊面無表情。

    八皇子道:“你、你這容貌,倒是像極了蔣表姐。本王問你,你叫甚麼名字?是誰家女兒,怎會在這裡做了奴婢?”

    黃衣女子盈盈一屈膝,道:“奴本是良家子,奈何奴因有幾分姿容,被家鄉惡霸看上,這才不得不一路逃離,末了只得寄居在這酒樓之中,暫時做些活計,以求溫飽。只是奴家鄉的那惡霸昨個兒卻突然尋了來,還說奴的父母,已經受不得他的逼迫,將奴賣給他做奴婢。可是奴如今離家千里遠,他不知奴這一路之上,是否還乾淨如初,亦不肯再要奴。只說要把奴賣到勾欄院裡。奴本良家子,並不願從此墮入賤籍,做那勾欄院裡的營生,這才貿貿然跑了來,求貴人相助,聯繫奴,讓奴不必,受那等苦楚。”

    八皇子道:“你還沒有說你的名兒?”

    黃衣女子盈盈開口:“奴姓江,江水的江,名喚怡娘。”

    一時間,眾人皆靜默下來。

    末了還是二皇子看向棠落瑾,微微笑著道:“七皇弟若不便,不若二哥將她帶回去,讓你二嫂給她尋個活計,讓她在我府中,省的做那等事?”

    棠落瑾只慢慢看向那黃衣女子。眉眼之間,的確有幾分像蔣寒漪。然而,也只是像罷了。

    “不必勞煩二哥,她,我今日便帶走了。”棠落瑾緩緩道,見二皇子微露笑意,接著道,“我即將離開長安,恐照顧不得她。只是若將她安置在二哥那裡,又恐二嫂生惱。便只好……”

    “只好如何?”

    “只好將她送到姑祖母那裡。姑祖母最會調教人。她既有幾分像蔣表姐,想來,姑祖母定會待她不薄。”棠落瑾起身,“時候不早了,九皇妹,咱們回宮罷。”

    然後道:“長渠帶著人,把她送去寧陽大長公主府。”

    接著便當真走了。

    三公主忙忙起身,跟在棠落瑾身後,亦回宮了。

    二皇子根本不曾想到,棠落瑾竟會把一個相貌和蔣寒漪相似的女子,直接打發去蔣家了。難道棠落瑾不是一直思念著蔣寒漪麼?即便他猜到了這女子的用意,容貌如此相似,棠落瑾也不該如此推拒才是啊?

    二皇子如何做想,棠落瑾自是不知。

    冬去春來,春去夏來。

    一轉眼,就到了五月。

    端午節過後,天元帝就發了明旨,令太子去吐蕃邊境戍守,三年後方得回長安。

    眾人雖然反對,然而天元帝旨意一出,誰的反對也不再有用。

    六月初九,宜出行。

    天元帝將棠落瑾親自送出皇宮,就停住了腳步。寧君遲則是將棠落瑾一送送到長安城外百里外。

    棠落瑾駐足:“舅舅該回了。”

    寧君遲不語。

    棠落瑾看了看身邊的長渠,長渠小跑幾步,捧了一副畫卷出來。

    棠落瑾將畫卷拿在手裡,摩挲了幾下,道:“舅舅當年說,一生一世一雙人,這話,可還作數?”

    寧君遲一怔,只覺心口處砰砰直跳,聲音微微沙啞:“自然做數。只是,”他微微一頓,“我只要他一人,那麼,他身邊,也定要只有我一人才可。”

    棠落瑾拿著畫卷:“若有足夠軍功,此事或許可行。”然後便把畫卷塞給了寧君遲,“待我走後,舅舅且看,這畫中人,可配得到你的喜歡?可配,讓你再等三年?”

    爾後,便策馬揚鞭,洒然而去。

    寧君遲怔怔的站了許久,才將畫卷打開,畫卷之上,正是已經長成少年人的棠落瑾。

    “若有足夠軍功,此事或許可行。”

    從前,寧君遲只覺,那些撲火的飛蛾何其愚鈍?

    可是今日,他才知曉,並非飛蛾愚鈍,而是那火,太過蠱惑,根本不容飛蛾拒絕。

    第66章 兩年

    “若有足夠軍功,此事或許可行。”

    棠落瑾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安甚麼好心。

    他那時的心思,棠落瑾知道,寧君遲亦知曉。

    就如同飛蛾知曉撲火的後果,卻仍舊前仆後繼的衝著火光而去,義無反顧。

    寧君遲知曉他是在賭,可是,想到棠落瑾在離開長安前,沒有將朱家女、蔣家女接到東宮,棠落瑾東宮裡的吐蕃公主也一直只是占了個位置,根本連棠落瑾的面都見不到而已,寧君遲就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去義無反顧賭上一次的心。

    棠落瑾去了吐蕃邊境,吐蕃邊境的軍需等等,天元帝就交給了他、安陽侯蔣自山和戶部尚書。

    安陽侯自不必說,他是蔣寒漪的父親,如今又將庶女許給棠落瑾,哪怕棠落瑾沒有立時將其接到東宮,安陽侯也是鐵板釘釘的支持太子。

    而戶部尚書是天元帝親自選的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為人方正,卻有一個缺點,就是極其小氣。

    如此情形下,棠落瑾想要“拉攏”他,許下這個承諾,或許也有幾分可能。

    不過,這些“拉攏”,不過是瑣事。其實只要棠落瑾一句話,天元帝就能立時將他換下來,換上讓棠落瑾更放心的人去接管這件事情。

    可是,棠落瑾並沒有這麼做,而是說了那番話,甚至想像著自己十六七歲時的模樣,特特畫了一幅畫給他。哪怕有些真相太過殘酷,寧君遲亦忍不住想,或許呢?或許,小七的軍功攢夠了,回來了,當真願意放棄聯姻,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寧君遲端坐府中書房,將棠落瑾送給他的畫,展開放在桌上,怔怔出神。

    小七想要的,到底是甚麼呢?

    軍功,名聲,嫡子身份,皇位?

    一樣一樣,寧君遲在心中慢慢計算。

    軍功,他無法直接給棠落瑾,卻已經在棠落瑾開口,想要看寧家珍藏的兵書時,全都給棠落瑾瞧了。棠落瑾看不懂的地方,他也一一教給了棠落瑾。而棠落瑾的拳腳、騎術、箭法,無一不是他所教。

    原本這些,他只需要教授皮毛就好。可是棠落瑾想要,那他便毫不藏私,傾囊相授。

    名聲,寧君遲想,他不需要出手,他的小七,就已經把自己的名聲推到一個很高卻又沒有高到讓皇上疑心的位置。他在長安所要做的,不過是幫著棠落瑾,看著其餘幾個皇子而已——而這件“小事”,想來早有不少人搶著為棠落瑾去做。

    至於皇位,他的小七,如今已經是太子了。還是天元帝看重的太子。即便有其他皇子的覬覦,對他的小七來說,有天元帝和太后的看重,有蔣家、朱家等等家族的支持,這個皇位,其實也算穩妥。

    ——寧君遲心中明白,只要棠落瑾這次從吐蕃邊境帶著軍功回來,那麼,只要天元帝不想動他,那麼,那個位置,便是棠落瑾的掌中之物;若是天元帝對他生了疑心,父子二人從此有了隔閡,並且隔閡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有寧家支持,天元帝依舊動不得棠落瑾。

    甚至,若這一次,棠落瑾當真攢到了足夠的軍功,收服了可信之人,悄無聲息的將手中軍權擴大,或許用不著寧家,也說不定。

    寧君遲心中微微發澀,他想,他大概真的想清楚,棠落瑾臨走之前,那番作為的用意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寧君遲心中的渴望。

    而棠落瑾,是寧君遲這個渴望中,剩下的那一半。誰也不能替代。

    棠落瑾知曉這件事,因此給了他誘餌,讓他知道,只要軍功足夠,他或許就能做到“一雙人”,不要其他人。可是,這個誘餌著實太過虛幻,棠落瑾甚至,連一句篤定的承諾都不曾說。

    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飛蛾之赴火,豈焚身之可吝。

    怪只怪,那誘餌,太過惑人。讓他哪怕知曉了其中的種種危險,依舊會如飛蛾一般,奮不顧身。

    寧君遲尚且記得,長兄的另一半曾對他說過,情愛之中,陷得深的那個人,總要付出的更多一些。譬如長兄的另一半,自貶身份,降為奴籍,只為能貼身跟在長兄身邊。

    寧君遲不知道那個人的那般做法是否值得,可是,他記得清清楚楚的是,自從那個人這樣做了,自己的長兄,就從此反過來,被那個人“拿捏”在掌心裡了。

    情愛一事,著實難料。

    饒是寧君遲,明知事不可為,仍舊為之。

    寧君遲深深地嘆了口氣,目光轉到那副棠落瑾的自畫像上。

    說是自畫像,卻也不完全是。

    因為如今的棠落瑾還是個小小少年,而畫中人,已然是十六七歲的真正的少年人——一襲玄衣,一管洞簫,洒然立於桃花樹下。

    桃花花瓣翩然落下,好巧不巧,正落在少年額間那點硃砂痣上。

    少年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間,竟讓人越發歡喜。

    寧君遲只這樣看著畫,就覺得為此作甚麼都是值得的了。

    “公子。”寧君遲的小廝地念悄悄進來,打了個千,道,“公子,皇后娘娘那邊,又送了一個宮女過來。”

    寧君遲眉峰微皺。

    地念把腦袋垂地低低的,又道:“皇后娘娘派來的姑姑說,公子若不喜歡,盡可打發了去。只一件事,公子好歹要瞧上一眼,或許、或許就……”看中眼了呢?

    皇后也好,地念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也好,都知道寧君遲是喜歡男子的。可是,這麼多年了,誰也沒瞧見寧君遲和哪個男的走得近了,家裡清秀的奴才……也不是沒有,皇后、越侯夫人送了幾年女人,後來也送了男人,都沒瞧見過他們公子動心。皇后、越侯夫人也好,他們這些奴才也好,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家公子喜歡的還是女人了。

    要知道,除了那位尊貴的太子爺,他們公子,可是哪個人都不肯親近的。

    地念想到這裡,不禁悄悄抬頭,瞧了一眼書桌上的畫像,心中登時一突,瞪大了眼睛。

    寧君遲抬頭看他。

    地念雙腿打著哆嗦,就跪了下去。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然後就開始“砰砰砰”的磕頭,腦袋磕出了血,都沒有停下。

    寧君遲伸手撫過畫中人的臉,這才道:“你因何該死?”

    地念磕頭的動作微微一頓,大著膽子去瞧寧君遲,被寧君遲冷冷的目光一瞧,心下一陣冰涼,可還是顫抖著聲音道:“畫裡人的、的那件衣服……是公子上元節那一晚,曾經穿過的。”

    而畫中人,旁人不認的,地念又豈會不知是誰?甚至那人把畫給公子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瞧著呢。

    寧君遲一愣,低頭細看,果然發現畫中朗朗少年,身上所穿的玄衣,果真眼熟。而那玄衣,穿在少年身上,亦有些空蕩蕩的感覺。

    是他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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