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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依舊面無表情:“恭喜二皇兄,後日弟定會去的。”
二皇子似是長舒一口氣,笑道:“這便好,這便好。為兄方才還擔心,父皇把在各地建借書館的事情交給了為兄和八皇弟,七皇弟是不是會生氣。現下得了七皇弟的話,為兄喜不自勝。七皇弟,那,就後日見了。”
八皇子沉默的跟在二皇子身後,沖棠落瑾微微躬身,向紫宸殿走去。
棠落瑾快步回了東宮。
他走得很快,身後的宮人險些跟不上。
好在東宮距離紫宸殿並不算太遠,兩柱香後,棠落瑾就回了東宮。
東宮的太監總管來報,寧君遲正在花廳等他。
棠落瑾腳步一頓。
清歡說,信國公琴聲中有情,是不該有的情,亦是除不去的情,請殿下斟酌。
棠落瑾初聞此事,先是驚訝,隨後便是沉默。
正如清歡所說,這是不該有的情。而以寧君遲的固執,一旦對他生了情,又豈是輕易可以去除的?
原本棠落瑾所想,不過是“疏遠”二字。他是太子,寧君遲卻是皇后的弟弟,朝中之臣。他們之間除了疏遠,仿佛無法可解。
可是,棠落瑾微微駐足,忽而抬頭看去,正好看到一玄衣青年,蕭蕭肅肅,微微笑著,沖他走來。
仿若清風拂面。
溫柔而不容拒絕。
“小七回來了。”自那日在清歡那裡彈了琴,寧君遲便不曾再來過東宮,今日,還是頭一遭來。他打量一番棠落瑾,微微心疼,“怎麼瘦了?”
棠落瑾見他並不提其他,似乎還是在和他像往日那般相處,便也不提別的,搖頭道:“不是瘦了,是長個兒了。”他正是長個兒的年紀,吃的再多,也不會太過發胖。
寧君遲看他果真長高了,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上前牽了他的手。
“長高了便好。對了,後日君榆離開長安,小七可要去送他?”寧君遲道,“君榆這幾日頗為奇怪,竟也不吵著去喝甚麼送別宴了,只一味待在家裡,悶在書房。我讓他與我來尋你,他竟也不肯。”
要知道,寧君榆是棠落瑾的伴讀。二人讀書習武都在一處。要真輪起來,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比棠落瑾和寧君遲相處的時間都要長。
寧君遲微微擰眉,顯然不知其中緣故。
棠落瑾道:“後日是二皇子的嫡長子洗三,我便不去了。不過,我有一物,要送與二舅舅,怕是要勞煩四舅舅千里迢迢帶過去了。”
寧君遲並不問其他,只頷首道:“只要是小七送的,你四舅舅都會歡喜的帶過去的。不必怕他發懶。”
棠落瑾只微微扯了扯唇角,不曾說其他。
二人仍舊像從前那般相處,誰也不曾提到清歡所說的那些話。
於棠落瑾來說,如此便是最好;於寧君遲來說,他的小七,還太小,無論他心中如何做想,他如今,都只是也只能是小七的舅舅而已。
忍也好,等也罷,他早已習慣。如今有了奔頭,又如何忍不得?等不得?
等寧君遲離開,棠落瑾端坐書房,一言不發。
等到長渠幾次催促他該就寢了,棠落瑾才將輿圖拿了出來,在吐蕃處,慎重的看了看。
寧家的軍中勢力大多都在大棠和突厥邊境。而大棠和吐蕃邊境處,寧家人卻是不曾滲透。
棠落瑾從前以為,要做太子,只要聽話孝順就好。可是現下看來,聽話是要聽,孝順是要孝順,可是,有些東西,他也該掌握在自己手裡才好。
後日,長安城郊。
棠落瑾果然沒有來送,只讓伴讀朱克善送來了一樣東西。
“這是甚麼?”寧君榆看著一隻帶著輪子的座椅,奇道,“怎還有輪子?”
朱克善斜眼看他:“這是太子特特讓人做的,說是叫輪椅。有了這個,就算不良於行的人,也能自己坐在上面四處走動。太子雖不曾見過寧將軍,可當真是用了心。”
寧君榆怔住。
朱克善道:“比起那些一有了可以拼軍功的機會,連殿下都不認的人,可是有良心多了!罷罷罷,不說了,寧世子,你自去奔你的前程,我也自去跟著太子!咱們,後會有期!”
第63章
棠落瑾十歲之前,有四個伴讀;十歲之後,天元帝又為他選了四個伴讀。
只是後面這四個,棠落瑾始終親近不起來,他能親近的,也就只有先前的四個伴讀——身為舅舅的寧君榆、千遙書院山長次孫的葉臨影、監察御史嚴寶根的兒子嚴青松和太后母族朱家的朱克善。
這四人里,寧君榆暫且不提,葉臨影是棠落瑾三歲時從福建帶到長安的,葉臨影跟隨棠落瑾時日最久,二人之間也最是默契,因葉臨影的跟隨,福建、廣州一帶在千遙書院的學子,俱都只知太子,不知二皇子;朱克善是幾人中最年長也是最圓滑的,太皇太后和太后當初選了朱克善做棠落瑾的伴讀,原本是有私心,想要多照拂母族,可是朱克善圓滑狡詐,身份特殊,恰恰是棠落瑾所需要的人;至於嚴青松,其性子隨了其父嚴寶根,耿直清廉,黑白分明。天元帝最看重嚴寶根的黑白分明,看重他能不畏強權和富貴,敢在朝上參任意一人。這樣的人才,天元帝自然要照拂,因此嚴寶根唯一的兒子嚴青松,才成了太子伴讀之一。
棠落瑾的四個伴讀,雖然都是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跟隨了他,但四人背後,各有勢力。於棠落瑾來說,並沒有甚麼不好。
四人之中,朱克善最為圓滑,原本以他的脾氣,不該對著寧君榆說那番話,可是正是因為他那番圓滑,才在替太子送輪椅的時候,發現了寧君榆眼中的幾分愧疚,從而說了那番話,讓寧君榆心中愧疚加深。
他雖然不知寧君榆此去,到底有何對不起太子的地方,但他既是太子的人,朱家很快又要有一個女子嫁到東宮。朱家便是鐵板釘釘的太子黨。能幫到太子的事情,朱克善自然是無一不願去做。
朱克善今日行為怪異,寧君榆心中有愧,不曾發現,一旁的寧君遲卻發現了。
他皺眉道:“朱家公子和你一樣都是小七的伴讀,你們素日相處的久,他怎會連送你都送你?還有小七剩下的幾個伴讀,他們竟也一個都沒來送你。”
寧君榆自打從越侯夫人那裡知曉了棠落瑾的身份,心中惶恐之餘,跑去質問了棠落瑾,為二姐和真正的小外甥求得了保命的承諾。可是,他以為他會安心的時候,心中卻又升起對棠落瑾的愧疚。
換子一事是二姐所為,二姐和大姐,她們對原本無辜的棠落瑾,何嘗又有過甚麼好心思?
然而親緣是割不斷的。寧君榆明明知道,棠落瑾過去和如今所做的,都不過是保命而已,可是,他仍舊想要棠落瑾放過自己的二姐和小外甥。
二姐雖有錯,如今連失數個女兒,身子因數度生產而大損,且還被天元帝變相幽禁清寧宮,褫奪皇后權利……如今這些懲罰,對她來說,難道還不夠麼?
還有十二皇子,無論二姐做過什麼,十二皇子只是襁褓嬰兒,本就無過。寧君榆從前不知真相便罷了,如今知道了真相,哪裡能由著棠落瑾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對著一個無辜的襁褓嬰兒動手呢?
寧君榆在今日之前,都以為自己在東宮的那一番話是理直氣壯的。
可是,看著棠落瑾讓人送來的輪椅,想到棠落瑾從前對他、對寧家人的好,寧君榆心中忽然恍惚起來——他真的做對了麼?
如果不對,血緣在那裡,他不幫著二姐和嫡親的外甥,難道還要幫著棠落瑾來害他們麼?
如果對了,為何心中會這般愧疚難當?
寧君榆一下子就沉默下來。
寧君遲眉心皺的更緊,盯了寧君榆許久,才道:“你此去邊境,已然付出良多。既付出了,那麼,就不要再後悔。”
寧君遲所說的是寧君榆在娶妻時同時納妾,並讓妻妾同時懷孕,末了又丟了妻子的事情,寧君榆卻是想到了他衝到棠落瑾面前時所說的話。
他心中思忖片刻,點頭道:“三哥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無論如何,事已至此,他既應了棠落瑾,寧家會繼續支持他,而棠落瑾也承諾了暫時不會對二姐和十二皇子動手,那麼,他便不會主動背棄這個承諾。
“到了那裡,莫要再這般衝動了。多年不見,父親老了,二哥不良於行,或許見了你,會把寧家所有的期望都壓在你身上。”寧君遲目光悠遠的看向遠處,神情莫測,“你既是寧家的期望,就該承擔起你的責任。寧家如今,父親漸漸老邁,長兄去世,次兄不良於行,我又困於長安不得而出。只有你能繼續上戰場,那麼,就把寧家的責任,都抗在肩上罷。”
寧君榆想到自己剛剛接到父親的信,知曉只要他比三哥生的兒子多,就能上戰場的時候,是那麼的容光煥發,迫不及待的娶妻納妾生子,彼時所思所想,只是他自己的前程夢想。而自幼就像父親那般將他教養大的三哥是不是也想離開長安,寧君榆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三哥,對不起。”寧君榆頓了頓,才道,“寧家的責任,我會牢牢抗住,寧死不做令寧家難堪的事情。”
兄弟二人沒能閒話太久,周遭來為寧君榆送行的人就一一涌了上來。不少人還圍在了寧君遲身邊,對太子這次沒有來送寧君榆的事情頗為好奇。
寧君遲對這件事自然也好奇。可是有些事情,他能問,有些事情,他問了,或許就會讓二人之間心生芥蒂。因此哪怕心中再想知道,寧君遲亦不曾把這個疑問問出。
而棠落瑾自寧君榆離開,便將大部分精神,都放在了善堂、殘疾將士的安置和千叟宴的事情上。
之前借書館的事情,因他年紀太小,又不好在天元帝的眼皮子底下,把那些文人的好感都吸引過來,便只在江南隔著江南書院建了一家借書館,在長安城建了一家。其餘州府,並未做這件事情。
棠落瑾原本想著,等他年紀再大些,或許可以再來繼續做這件事情。可是事與願違,他還沒有長大,天元帝就已經把這件事情交給了二皇子和八皇子。
借書館一事,本就是能讓文人歸心的大好之事。大棠周遭都有蠻夷或小國覬覦,並不像從前的朝代那樣重文輕武,可是觀念難變,大棠在心底,對於文人,顯然比對武將要更看重一些。那些文人的認可,棠落瑾如何會不在乎?
可是現下,他在乎也沒有用了。接下來大棠十七個州府的借書館,都會由已經有了嫡子的二皇子帶著八皇子一一去建設。而那十七個州府的文人的佩服和感激,也會統統給這二人。
棠落瑾心中複雜,只是事情已然定下,且這件事還是天元帝親自定下的。如此一來,他便不能輕舉妄動。不過,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麼一件事,接下來棠落瑾要做的事情,卻不會這麼不堅持到底了。
“善堂的事情,七皇弟本就已經在福建實踐了幾年,如今該想到的地方,統統都想到了。現下只是加上一件看顧各地殘疾將士的善舉,並不算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