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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所說正是。不過……”
棠落瑾卻不許吐蕃三王子再說甚麼“不過”,打斷他道:“箭術一道,一看力氣,二看眼力,三看準頭。既三王子仁厚,不願在力氣上被人非議,那麼孤和三王子,就單單比一比眼力和準頭好了。”
單比眼力和準頭?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這要怎麼個比法?
吐蕃三王子把眾人的疑問問了出來:“小王之前所說,是要比箭術。但若如太子所說,不比力氣,只比眼力和準頭,那麼,弓有何用?箭有何用?這箭術之比,豈非變成了旁的比拼?”
棠落瑾不疾不徐道:“自然還是能比的。”他轉過身,往身後的大棠權貴之中一瞧,目光就放在了那個親手教他弓箭的男人身上,喚道,“三舅舅。”
寧君遲雖然和棠落瑾相處日久,之前也沒能猜到棠落瑾要比甚麼,直到此刻聽到棠落瑾喚他,寧君遲心中一動,立刻猜到了棠落瑾的主意。
“兩人一起拉弓。”棠落瑾看向吐蕃三王子,道,“孤年紀尚幼,氣力不足,就用孤的眼睛,信國公的力氣,一起拉弓she箭。”
“二人同比?”吐蕃三王子不意竟是如此,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不行!你們那邊兩個人,小王這邊只有一個人。以大欺小是錯,那麼,以多對少難道不也是錯?”
這時候大棠這邊也有不少人看明白棠落瑾的意思了。
太子殿下年紀小,力氣不成,那就換一個年紀相當,力氣大的來拉弓出力,太子殿下只負責將箭矢對準靶子,如此正合了太子方才的話,只比拼眼力和準頭。這樣一來,吐蕃想要占大棠的便宜,卻也是不能了。
當下有人站出來,對著吐蕃三皇子就吼道:“甚麼以二對一?你沒聽到我們太子說,是二人一起拉弓麼?既然是一起拉弓,我們大棠是太子和信國公出戰,你們那邊,三王子再找個人,和你一起比拼,如此不就是二對二了?而且,還是兩個大人,對一大一小,說到底,還是你們吐蕃占便宜好不好?”
吐蕃三王子思慮片刻,才想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他目光微寒地看了寧君遲一眼:“信國公麼?太子倒是好眼光,直接找了寧家人。”說罷又道,“太子找誰都行,唯獨寧家不行。寧家人天生好戰,讓他拉弓,誰能知曉這是比的太子的眼力和準頭,還是他這個寧家人的眼力和準頭!”
寧家幾代男丁駐守邊境,寧君遲的曾祖和祖父、父親,都曾經在大棠和吐蕃交界處,帶兵和吐蕃打仗,並且贏的次數比輸的次數多的多,這也難怪吐蕃三王子如此厭惡身為寧家人的寧君遲了。
棠落瑾早就想好了這一點,道:“蒙眼。”語氣一頓,又道,“當然,若是信國公蒙了眼,吐蕃尚且還不敢一戰……”
吐蕃三王子如今還能說甚?
他比棠落瑾年長十歲,又因生存之地不同,自幼騎馬拉弓,比棠落瑾的箭術和力氣好的不是一星半點。本就是以大欺小,現下棠落瑾又讓那個可惡的寧家人蒙眼,已然是一退再退,他若再為此推脫,怕是不只是大棠,就連吐蕃子民,等他回去,也要大肆地嘲笑他,欺侮一小兒!
“那就比!”
天元帝道了一聲“好”,就令左右隨從去準備弓和靶子等物。
天元帝平日政務繁忙,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關心兒女功課。可是太子對他來說是不同的。棠落瑾的文武功課,在師傅批改之後,天元帝都會親自去看。
文的方面,自有紙張可看。但是武的方面,天元帝素來是親自去看棠落瑾的she箭和拳法。
正如寧君遲之前所說,棠落瑾大約是因著早產,雖然這幾年來保養得宜,又勤練拳法,顯不出甚麼弱症。但是在力氣上,棠落瑾明顯不如其他同齡人。也正因此,寧君遲在教棠落瑾箭術的時候,就說讓棠落瑾再練兩年拳法,然後習箭術。
而寧君遲之所以會這麼說,棠落瑾力氣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棠落瑾的眼力和準頭,饒是苦練箭術十餘年的寧君遲,都要夸一句“極好”。力氣可練,眼力這東西,卻有一半是天生。棠落瑾力氣雖不足,可是眼力卻遠遠超過旁人。
是以寧君遲才敢讓棠落瑾晚上兩年再習箭術。
天元帝看重太子,自然對這些一清二楚。
若真讓棠落瑾比力氣,棠落瑾不必上場,天元帝就知道結果是輸;可是,若論比眼力的話,天元帝心中卻是自信滿滿。
男子這邊熱鬧極了,女眷那邊也聞得消息。
太皇太后和太后雖說是上不了馬,拿不起弓了,但是這圍場裡天高地闊,瞧著就舒心,二人自然也來了,並且令小太監們一句一句的來來回回跑著傳天元帝那邊的話。
二人一開始眉心緊蹙,待聽得棠落瑾想了兩人一起拉弓的主意後,就都重新展顏。
“太子自出生,就與旁人不同。”太皇太后笑道,“不過,這個不同,是哀家之幸,亦是大棠之幸!”
眾人自然是交口稱讚太子。
不少人為了討好皇后,還在皇后面前不住地稱讚太子。
皇后雖心中不喜,可是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因此端著雍容和善的面龐,向周遭人頷首示意。
她的下首坐的就是五公主。
旁人怎麼看,她沒有法子去管。可是她如今生了四個女兒,其中三個都早夭離開,皇后必須要抓住她最後活著的一個女兒。
哪怕在外人看來,五公主並非是她所出。
越侯夫人倒是想勸,奈何為皇后診治的老大夫說,皇后大約心中有疾,行事才容易焦躁。如今雖說奇香已經不用,但若要徹底治癒,還需一段時日。在還未治癒的這段時日裡,最好不要讓皇后受太大的刺激。
當然,若是能讓皇后喜歡的人陪著她,讓皇后心中高興,對皇后的身子,也是有好處的。
越侯夫人這才任由皇后將五公主帶在身邊,然後放出消息,說是皇后因沒了三個女兒,這才對和太子殿下同歲的五公主格外憐惜,將之帶在身邊教導,如此也算勉勉強強,堵住了外人的嘴。
五公主原本被養的天真膽小,待到了清寧宮,皇后為了將她的公主脾氣養起來,素來是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不要的東西,皇后覺得五公主應該有,也會一併給了;而那些奴才,皇后更是手把手的教五公主御下之道。
如此一來,五公主更是只識皇后這位嫡母,不肯認庶母馨妃。甚至連帶著,她見到了馨妃母家沈家人,也只肯喚一聲“沈夫人”。
沈家雖心疼五公主不到周歲,就被送去庵堂吃苦,可是五公主去庵堂,並非是沈家或馨妃之錯,五公主在庵堂里能過得相對富足,也是因著沈家常常出手幫忙。沈家並不期待五公主感恩,然而在知曉五公主回宮當日,就當眾落了馨妃面子,並開口要時時刻刻“伺候”嫡母后,沈家又如何還能對五公主如同往日?
且,皇子皇女與大戶人家的子女不同。大戶人家的子女,自然只能認嫡母的母家為外家。可是皇子皇女,尤其是嬪位以上妃嬪所生的皇子皇女,是完全能夠認自己生母的母家為外家,叫一聲外祖父、外祖母的。可是五公主卻是當著眾人的面,只肯叫馨妃之母一聲“沈夫人”,並且平日裡也不肯常見馨妃。
沈家自是冷了心。只是顧忌著馨妃,如今還不曾多說甚麼。
五公主卻不知這些,她聽到前面的熱鬧,心癢難耐,嬌憨道:“母后,蕪兒想去前邊兒瞧瞧。七皇兄很少拉弓she箭,蕪兒擔心得緊,想親自過去瞧瞧。”
皇后看一眼五公主身上的胡服,正適合騎馬行走,遲疑了一下,看向太皇太后:“皇祖母,前邊兒熱鬧的很,咱們不便去給太子鼓勁兒便罷了。她們這些小姑娘……可是完全坐不住的。再說了,待會,這些小姑娘也是要下場狩獵的。”
——當然她們只能進去圍場的前半部分,後面的部分,除非有父兄陪著,否則是不許進的。
太皇太后心中正高興,聞言微微不悅,卻還是道:“等前邊兒太子贏了,再讓她們過去。大棠女子也該比拼一場才好。”
五公主微微低了頭,皇后勸了她幾句,道待會讓寧珍兒帶著她去狩獵,這才露了笑容。
五公主是皇女,又養在皇后身邊,身份貴重,不能輕易離開。可是兩個活潑好動的貴女,此刻卻是悄悄離開了座兒,往前邊走去。
——太子是在為大棠而戰,她們怎能不去瞧瞧?
兩人身量輕巧,又是貴女,果然跑到了能看到靶場上情形的地方,悄然站著。
“太子長得可真好看。”其中一個綠衣少女歪著頭,想了一會,“就是有點眼熟。”
另一個少女嗤笑道:“沈姐姐糊塗,你們家和太子不是還沾著親麼?不眼熟才怪了。哎,你瞧,寧國公蹲在地上了,這是作甚?呀,他蹲下身子,是為了讓太子好she箭啊!”
綠衣少女亦遙遙望去。
原來比試剛剛開始。
靶子放在距離太子和吐蕃三王子百步遠的地方,每人先she十箭,開誰正中靶心的數量多,如此誰就贏了。若是平局,就再來十箭。
為表公正,給寧君遲蒙眼的黑布,被三王子檢查過了,棠落瑾才給寧君遲蒙上,捂住眼睛,然後站在了寧君遲身前,調整弓和箭的位置。
吐蕃三王子那邊,則是選了一個跟他身形差不多的勇士,和勇士一前一後站著。
三王子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結果等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大棠太子年紀小,站在蹲下來的寧君遲身前,兩人一起握弓,恰恰正好。
可是到了他這裡,他選的勇士和他一樣箭術高超,身形相似。然而問題也就出在這裡,兩個身形相似的男子,如何和大棠太子他們那般一前一後的站著?就算是能這般站著,可是站著後面那個人,幾乎是把不到弓的。這樣一來,與其說是兩個人一起握弓she箭,倒不如說一切都由前面那個人做主,後面的人,根本連弓都把持不住!
吐蕃三王子臉色立刻差了起來。
好一個大棠人!竟想出這樣刁鑽的主意!
他正要開口叫“不公平”,就見一個和大棠太子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兒站了出來。
“三王子若覺不公正,不如也像我七皇弟那般,一大一小,或是找個比三王子身形強壯上一倍的男子站在三王子身後,攬著三王子,或是找個身子小的孩子,然後再蒙了眼,如此可不就真正公正了?”
原來說話那人,正是六皇子棠落珏。
因太后的關係,他跟棠落瑾玩得最好。先前他看不明白事情如何,想不出好主意,不好插口,現下眼見他的七皇弟一退再退,就快要贏了,這吐蕃人竟還想要抱怨不公平,立刻就站出來說好了。
六皇子童言童語,說找個人“攬著”三王子,其中自然是毫無其他意味,可是這話在有些人耳朵里,就入了“歪道”,登時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