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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君遲亦不曾開口,只深深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唯恐看一眼,就少一眼。
一曲罷,寧君遲才停了下來,站起身,繼續一眨不眨的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終於開口。
“三日後,孤會令人,為舅舅送畫。不過,舅舅這琴,以後都不要再彈了。”
曲傳情,傳的還是不該有的情。
自然不能再彈。
第101章 親征
寧君遲離開後,棠落瑾聞得小徑和長渠說了六皇子和九皇子同來的消息,微微挑眉。
“先傳膳,六皇子和九皇子那邊也先傳膳,就說,孤今日食素,就不與他們同吃了。”
長渠和小逕自然聽從,而六皇子和九皇子那裡,自然也沒有二話,俱都一面用膳,一面等著。
棠落瑾用膳罷,這才有了時間,叫了二人來。
九皇子進門就跪,六皇子便在一旁將九皇子下午尋到他時說的話,轉述給棠落瑾。
九皇子在六皇子面前,有些事情,尚且還敢隱藏,等到了棠落瑾面前,他卻完全不敢了。
棠落瑾聽了,並未說話。
等到九皇子心中險些絕望的時候,棠落瑾才伸出手,將九皇子親自扶了起來,開口道:“九皇弟既肯與為兄親近,為兄自是歡喜不已。至於其他……夏家和夏婕妤,企圖用鎮魘之法,鎮魘孤,孤能饒他們,大棠律法和父皇,亦不能饒他們。不過,九皇弟既肯將這件事情告訴孤,孤自然要投桃報李。”
九皇子緊張的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難得揚了下唇角,道:“正如九皇弟所願,孤會盡全力向父皇求情。”讓他們全都能活命,但也僅僅是如此。
九皇子長長的鬆了口氣。
父皇對他並不算看重,他之前又幾乎是明目張胆的和太子為敵,自己的母妃和外祖家,如今又做了這些事情。如今,棠落瑾還能為他所說的事情,而保證向父皇求情,九皇子已然知足了。
九皇子順著棠落瑾的攙扶起身,只是起身之後,他又微微倒退,行了三扣九拜的大禮。
伏拜在地,額頭放在交疊的雙手手背上,鄭重道:“臣弟,願自今日始,唯太子之命是從,永不改此志!”
棠落瑾再次將他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後背,道:“好弟弟,為兄自會記得今日之事,亦會記得九皇弟所求。”
棠落瑾既做了這個承諾,自然守諾。
只是鎮魘一事太過重大,他等不及第二天,當夜知曉天元帝這一宿並沒有招妃嬪侍寢,便去了紫宸殿,將事情告訴給了天元帝。
天元帝大怒,連夜用最親信之人徹查了夏婕妤的宮裡和夏家,當真查出了鎮魘太子的東西和太子的生辰八字——而且是兩副生辰八字。
天元帝聞得此事,拿著兩個除了生辰不同,其他並無不同的生辰八字,更是怒上加怒。奈何皇子的母妃和外祖鎮魘太子,這事卻是醜事。再加上又有太子求情,九皇子主動告狀,天元帝這才只得以夏家協助慕容家貪污、害江南水災災民救援延遲等事,下令殺了夏尚書,抄了夏家全部家產,夏尚書家中成年的男子,罰流刑十年,夏家成年女眷,罰流刑七年,未成年男女不在此列,但夏家如今的子弟,以及最年輕的一代之後的三代,皆不得為官。
夏婕妤則被貶為正七品御女,罰幽禁原本的宮殿。
一時之間,朝中立時安靜了起來,誰也不敢胡亂作為,惹得皇帝盛怒。
而九皇子得知後,再次鄭重向棠落瑾道了謝——鎮魘一事,素來令君王震怒,棠落瑾能在這種情形下,降除了外祖之外的家人都保了下來,九皇子已然是感激不已。
天元帝和棠落瑾原本輕饒了夏婕妤和夏家,就是為了九皇子。如今見九皇子真心歸順,二人倒也安心下來。
只是,九皇子不再折騰了,但夏家人,卻根本說不出那個攛掇他們用鎮魘之法並且寫了兩個生辰八字的人的來歷和姓名。
那兩個生辰八字,一個是太子如今的八字,一個則是……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五公主的生辰八字。
二人雖然出生的時候相近,但並非在同一個時辰,因此八字上略有不同。只是對外人而言,太子生辰自是早的那一個。可是,這次鎮魘太子的八字,卻是寫了兩個,而且還是以後面一個為重。
天元帝和棠落瑾對此事雖有所懷疑,奈何對方做事很是謹慎,他們對部分夏家人甚至言行拷問,依舊沒有問出那個出主意的人的線索。
不過,即便是如此,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
十天之後,寧君遲離開長安。
棠落瑾去送,這才將畫的那副兩個人的畫像,親手送給了寧君遲——之前棠落瑾就有按照承諾過的時間去送,可是寧君遲沒有收。棠落瑾那個時候就知道,寧君遲是想讓他親自把畫給他。
雖十日未見,但到了離別之日,棠落瑾還是帶著那副畫來了。
寧君遲當場打開了那副畫,畫中正是棠落瑾年少時的模樣——七歲的棠落瑾,正在和十六歲的寧君遲,一齊練劍。
寧君遲一怔,隨即就笑了:“即便如此,舅舅依舊會記得你如今的模樣。”
棠落瑾不語。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棠落瑾便要離開,將時間留給其他人,寧君遲卻忽而上前一步,直接將他抱住。
——如今摯友離別,抱上一抱,倒也正常。棠落瑾和寧君遲是“舅甥”,還是特別親近的舅甥,離別時抱上一抱,又有何妨?
“要記得我。”寧君遲低聲道,“小七,要記得我。”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當真能得到棠落瑾。但是,很顯然的,如果他甚麼都不做,就必然得不到他。
太子,帝王。這個人的喜歡,必然是世上所有人所求的,而他卻是皇后的弟弟。
將來諸事,不知結局。可是現下的努力,他卻不能不做。
爾後將一隻木雕的手掌大小的小人兒,塞到了棠落瑾的手中。
那隻木雕的小人兒,正是他自己的模樣。
而同樣的木雕,他做了兩隻,一隻是他的模樣,送給了棠落瑾,另外一隻,則是棠落瑾的模樣,他,留給了自己。
棠落瑾手上一暖,接著一怔,就發現寧君遲轉身走了。
他半握著手裡的東西,沒有給任何人看到,直到他一個人時,才瞧清楚了這隻木雕。
是寧君遲的模樣。
寧君遲是天元二十四年的秋末走的,第二天的春天,天元二十五年的三月,寧山攜子寧君榆歸來。
寧君榆回來的晚,沒有趕上薛氏成親,但是趕上了薛氏有孕。薛家朝親戚報喜。
天元二十六年臘月,突厥整合兵力,再次突襲大棠將士。
天元二十七年二月,大棠連勝,寧君遲被封大將軍,賜暫掌元帥印。
三月,倭國與高麗聯手,企圖侵占大棠國土,發起戰事;同月,吐蕃未生戰事,但卻從吐蕃境內,送了五千匹上好馬匹,送往突厥之地。
四月,天元帝發布詔令,再次徵兵,同時宣布,將御駕親征突厥。
舉國譁然。
棠落瑾亦不知這件事情。等到眾臣爭吵了一個上午,天元帝連茶都沒有換過一輪後,終於走了之後,還是留了下來。
“父皇——”
棠落瑾剛剛開口,天元帝就揮手打斷了他。
“小七莫要勸朕啦。”天元帝如今只有四十七歲,可是頭髮里,卻已然夾雜了白髮,他笑道,“朕從前答應過先皇,說,畢生之年,必要御駕親征一次,以雪突厥當年,逼上我大棠國度,令我大棠俯首稱臣的恥辱!朕想著,趁朕如今年紀還不算太大的時候,現下去御駕親征一次,說不得,回來後,還能多活上幾年。若是再等幾年後……朕只怕,朕要愧對對先皇的承諾了。”
棠落瑾張了張嘴,卻是甚麼勸阻的話都說不出來。
當年大棠被突厥相逼,不得不俯首稱臣的事情,是大棠歷代君王的恥辱。幾乎每一代君王,都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或者休養生息,養精蓄銳,或者御駕親征,奮力一搏……如此種種,才換來了今日大棠和突厥如今的“平等”。
但是很顯然,大棠也好,突厥也好,彼此都不滿意雙方暫時的“平等”。
而天元帝素來看重武將,看重民間百姓的休養生息,甚至為此可以支持彼時才七歲的棠落瑾反對女子纏足一事,支持棠落瑾所說,將宮中女子提前五年放出,只為了讓那些女子可以嫁人生子,為大棠增添人口……
以及對寧家格外厚待。
棠落瑾再次張了張嘴,可是,末了甚麼都沒說出口,重新閉上。
軍功,對武將來說重要,對皇帝來說,亦是如此。若此次能贏,退突厥多少里,甚至逼突厥稱臣,那麼,天元帝的名字,將會被歷史銘記,俱是讚嘆。
“安心。”天元帝拍了拍棠落瑾的後背,道,“父皇會沒事的。如今在突厥邊境的眾將士,都厲害的很。尤其是君遲……”天元帝微微一頓,道,“他既拒絕了先前承恩公所請的過繼一事,那麼,小七與朕,亦該多信任他一些。父皇不會出事的。”
既是不願過繼,那麼,將來無論寧君遲的封賞多麼厚重,寧家如今的年輕一輩,俱都不能繼承。而跟隨寧君遲的將士,亦要容易接受非寧姓的新將領。
棠落瑾垂首,只得道:“父皇既下了這等決定,兒子子沒有甚麼不安心的。只請父皇放心,兒子定會為父皇守住咱們的家,等著父皇回來!”
天元帝聞言,目光微微濕潤,瞧見棠落瑾低著頭,這才大笑幾聲,恢復正常,道:“好!好!這個家,交給小七,朕最安心!”
父子二人正在商議接下來的安排,譬如徵兵一事、譬如倭國和高麗聯手一事,譬如掌管軍需和運送軍需之人、譬如軍需中可能出現的貪污事件等等,二人從中午一直商量到晚上掌燈,這才停了下來。
父子二人正要開始傳膳,就見徐有為笑得滿臉皺紋的小跑了進來。
“皇上大喜!皇上大喜!長信宮馨貴妃,被診出喜脈!太醫正在長信宮候著呢。”
天元帝和棠落瑾同時一怔,自十二皇子之後,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和十五皇子接連落地,又接連夭折後,宮中就再沒有過這些消息。天元帝彼時剛剛殺了二皇子,又接連失了三子,心中痛楚難言,便很少招年輕的妃嬪侍寢,而是招年紀大一些的妃子。
馨貴妃當年,本就是天元帝自己挑選進宮裡來的,跟隨他多年,又因馨貴妃生九公主時,被診出很難再次有孕,天元帝這幾年,和馨貴妃倒是常常見面。
只是竟不想,馨貴妃竟懷孕了!
棠落瑾也是一怔,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恭喜天元帝:“恭喜父皇!馨母妃肚子裡既有了新的弟弟妹妹,那麼父皇,這次出征,定要謹慎再謹慎才好。”定要好好活著回來見他們。
天元帝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