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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柳惱急,又覺得自己一個快二十的老姑娘,和三歲的小殿下著實沒法子計較,鬱悶了一會,只得惱著屈膝一禮,跑了。
澤蘭抿嘴一笑,屈膝一禮,也退了出去。
既然小殿下不想說,那她們肯定是問不出來的。既然問不出來,那,她就親自去看好了。
且不提澤蘭、河柳如何做想,二人一走,寧君遲就把小小的棠落瑾一把抱了起來,認真掂了掂。
“又重了。”寧君遲雖沒法子從軍了,但每日練武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現下身子健壯,抱一個三歲的胖娃娃而已,他完全受得住,“佛門腳下,還是要少吃些肉的好。”
棠落瑾:“……”不吃胖些,怎麼留著這身白白嫩嫩的肥肉給你那位皇后姐姐折騰?
“不過,胖些也好。”寧君遲不禁又掐了一下棠落瑾的包子臉,還捏了捏棠落瑾肥嘟嘟、軟綿綿的手臂。
寧君遲小小年紀就做了信國公,雖是身份高貴,但若深想,其實也不過是寧家留在皇帝身邊的質子而已,許多事情,仍舊不能去做去想,可是就算如此,寧君遲在外面整日板著臉,但是回頭面對小小的棠落瑾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應該多疼一些這個小外甥,哪怕這個小外甥也是皇家人。
“長大,瘦。”棠落瑾被捏的忍無可忍,只得言簡意賅說罷,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肉,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夜不是很胖。”
只是有一點點胖而已。真的,只有一點點。
寧君遲素來喜歡和棠落瑾親近,聞言一笑,就伸出手來,在棠落瑾的肚子上又戳了一下。
棠落瑾:“……”別以為他現在年紀小,打不過就算了。等他將來長大了,一定會報復回去的!反正這傢伙比他大,比他早成親,等這人生了孩子,他還怕沒有報復的人選麼?
父債子償,自古如此。
好在寧君遲不知曉棠落瑾已經打算好了將來報復他壓根沒影兒的孩子的一百零八個法子,抱了棠落瑾一會子,就道:“今日天氣尚好,小七今日的大字可寫好了?若是寫好了,舅舅帶你出去玩。”
棠落瑾道:“玩甚?”
寧君遲道:“福建知府的次子喜得千金,借著這個由頭邀了不少官家子弟去踏春遊玩。小七可要一同去?那些人里,也有不少是帶了和小七年紀相仿的幼弟幼妹去的,小七去了,必不會無人相伴。”
棠落瑾聞言,果斷搖頭道:“他們既只邀了舅舅,那舅舅獨去便好。與其去聽他們小小孩童,偏偏還要背誦那些奉承話,倒不如留在家裡,玩彈she或看鬥雞、鬥蛐蛐兒什麼的。”
雖說他原本也打算結交些人脈,奈何他年紀著實太小,看著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說些口不對心的奉承話,看得他心裡著實彆扭,任由寧君遲勸說半晌,他也沒有去。
——況且,今日,他還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要做。
寧君遲久勸未果,只得自個兒去了。
他剛剛走了,一面看著小曲子受杖刑,一面誦讀完那本遊記的於姑姑,就顫抖著身子,往棠落瑾的書房裡來。
剛剛走到棠落瑾的書桌前,她身子一軟,就跪倒在地上。
“奴婢、奴婢大錯!”
第19章 七寸
“奴婢、奴婢大錯!”
於姑姑是寧家精心挑選和培養出來的皇后寧氏的陪嫁,自然心思通透。
先前她只當棠落瑾是個有一點小聰明的孩童,雖是聰明,但小小孩童才有多少見識和本事?自然是能哄則哄。
可是現下看來,棠落瑾卻不愧是天潢貴胄,天子血脈,雖年少卻聰穎,小小年紀,就已識得千餘字,更是用一招殺雞儆猴,逼她自己跑來認錯。
殊不知,她方才跪在烈日之下,拿著那本醫者遊記,誦讀到“夾竹桃”那一章時,心跳如鼓,恨不得立時自戕以謝罪。可是這件事既然已經被棠落瑾發現,棠落瑾又明知“夾竹桃”這一章,是在遊記前面出現,卻仍舊令她一直誦讀至小曲子被杖打死去的時候,顯見是要令她受這番不上不下的忐忑之苦,於姑姑雖憂慮萬分,卻也不敢提前起來,只得一直跪到小曲子閉了氣,這才顫巍巍地起身,一路搖晃著身子,跑來認罪。
——無論棠落瑾是嫡出皇子還是庶出皇子,她在眾人都知曉自己通醫道的情形下,想要在三月份弄來夏日才開花的夾竹桃,饒是再愚鈍之人,都不會覺得她是“無辜”的。
於姑姑心中大恨之餘,卻只得在心中叮囑自己,閉緊了嘴巴,叮囑自己決不可供出皇后,否則先不提旁人會不會相信皇后這個“生母”竟令她加害唯一的“親生的”嫡子,單單說她的父母家人,就已然保不住了。
孰料棠落瑾並不著急,慢悠悠的將手中的書讀完,這才從小椅子上跳了下來,緩緩走到於姑姑面前,漫不經心地道:“於姑姑的錯,暫且不提。本王倒是有一個消息,正要告訴姑姑。”
於姑姑疑惑地抬頭,見著棠落瑾和她正平視著,忙忙又低了頭,道:“殿下請說。”
棠落瑾直接從袖口裡,摸出兩隻精緻的荷包來,一隻繡著鯉魚躍龍門的圖案,一隻則是繡了五隻小小的蝙蝠。
於姑姑一見那兩隻荷包,臉色頓時煞白。
這兩隻荷包,是她繡給她的兩個嫡親的侄兒的。
棠落瑾一看於姑姑的臉色,便勾了勾唇角:“長安和福建畢竟相隔甚遠,有些消息,姑姑或許不知。”見於姑姑雙眼微紅,緊張地看著他,棠落瑾這才道,“姑姑唯一的兄長家的三個孩子,一個女孩在年前得了場風寒,已經沒了。剩下的兩個男孩……今歲二月初二,龍抬頭,一齊走失了。”
於姑姑登時癱軟在地。
“姑姑的兄長身子本就不好,聞得消息,便已倒在床上,如今還未曾大好。不過,姑姑的老子娘,身子倒是康健,至少,還能往宮中走那麼一遭。只是本王聽說,姑姑的老子娘,雖然身子還好,但那一頭的青絲,一夜之間,就成了白髮。讓人看著,好不可憐。”
於姑姑如今,哪裡還不知道棠落瑾是真的要拿捏她?
先前皇后敢重用她,並將許多私密事交給她來做,並且在不甚信任她後,還願意饒她在棠落瑾身邊“伺候”,所倚仗的,正是她的老子娘還有兄弟一家都在寧府。
可是現在,她的老子娘已然垂垂老矣,兄弟重病在床,若是皇后和七殿下起了衝突,皇后拿著她的家人的性命相威脅,七殿下拿著她那兩個侄兒的性命相威脅……於姑姑連想都不用想,就知曉她的家人定是會要她捨棄他們,好好將她的兩個侄兒救下來的。
棠落瑾此舉,正是抓住了於姑姑一家的七寸。
於姑姑縱使是明知如此,可是一來和棠落瑾主僕有別,二來她的兩個侄兒顯然就是被棠落瑾“捉走”了,一旦出事,她的老子娘和兄長嫂嫂,必要恨她入骨,就是她自己,亦會愧疚纏身,她便是有再大的本事,如今也只得乖乖被棠落瑾拿捏了。
於姑姑想通此節,身子依舊軟著,可還是硬撐著端端正正給棠落瑾行了叩拜大禮。
“奴婢卑賤之身,雖顯顯未能鑄成大錯,然不忠之心已存,奴婢自請死罪。只求殿下能繞過奴婢的兩個侄兒。他們尚且不到十歲,受不了諸多折磨,還求殿下看在奴婢侍奉皇后多年,為皇后接生,第一個抱過殿下的份上,如何折磨奴婢都好,且放過奴婢的侄兒吧!”
為皇后接生的是於姑姑,第一個抱過棠落瑾的也的確是於姑姑,可是棠落瑾卻自知不是從皇后肚子裡出來的。
他雖不是從宅斗、宮斗裡面出來的“精英”,然而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得於姑姑此語,就知道於姑姑是在試探他是否知曉自己的身世。
畢竟,她也好,小曲子也好,無論做錯了何事,都是皇后賜下來的奴才,棠落瑾卻分毫不顧忌皇后的臉面,如此懲治他們,小曲子便也罷了,於姑姑這個知道真相的人,難免不會因此誤會。
棠落瑾猜到於姑姑的用意,倒也懶得給於姑姑任何提示,只繼續面無表情道:“本王何時說過,要懲治你的兩個侄兒?且,他們年紀幼小,本王不是年紀更小,卻也要被你苦心算計,恨不得將夾竹桃早早拿到手,放置在本王房裡,讓本王日日聞著,也好早日變成痴傻才好?你心疼你的兩個侄兒,要為你的兩個侄兒求情,那麼,本王提前知悉此事,為著自己而懲治你,你身為犯錯宮婢,又有何置喙地餘地?”
於姑姑面色悲戚,一時竟不知該說甚麼是好。
棠落瑾已然厭煩了與於姑姑說話,走到書桌旁,一拉紅繩,門外候著的澤蘭、河柳就小步走了進來。
“於姑姑驟聞家中之事,心中大悲,病倒在榻。本王念其乃母后所賜,令其暫時在本王院子裡居住養病。然,十日後,於姑姑病情危急,口不能語,雙足不能下榻,久咳不治,轉到僕人院救治。再逾半月,於姑姑所住僕人院,偶然走水,於姑姑因久病無力,被燒死在僕人院。”
棠落瑾說罷,就看向澤蘭、河柳二人。
二人先前因奇怪棠落瑾責罰於姑姑的事情,跑去聽了於姑姑念那醫者遊記的事情,自然聽到了“夾竹桃”一事,此刻正是恨極了於姑姑,聞言立刻蹲身行禮:“殿下所言極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棠落瑾鼓著包子臉,點了點頭。
於姑姑不意棠落瑾根本不問她是否是受人指使,才會做出這等謀害皇子親王的事情,而是直接就給她接下來的生病、重病、死去的事情做了安排,大驚大悲之下,仍舊不忘掙扎道:“殿下,奴婢做錯事情,自甘赴死。殿下的安排,奴婢必無一事不照做。可是、可是,奴婢的兩個侄兒……”
棠落瑾道:“姑姑的兩個侄兒好或不好,自然只在姑姑一念之間。河柳,姑姑都病了,還不扶著姑姑下去?”
於姑姑受此驚嚇,本就嚇軟了身子,臉色慘白,河柳過來扶著她出去,倒也真像是被家人的事情嚇壞了身子。
於姑姑和河柳走了,棠落瑾這才看向澤蘭。
“明年正是會試之年,澤蘭姐姐的父親,可是養好了身子,赴明年的會試?”
澤蘭感激地曲了曲膝。
她本是秀才女兒,但八歲那年家中大旱,家裡父親母親和祖父,都染了重病,孿生兄長和她一樣只有八歲,剩下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只有更小。
祖母本就重男輕女,向來罵她是“吃白食”的,若不是父親母親都疼愛她,怕是早早就把她賣了。彼時家中連存糧都少有,祖母心中一狠,就悄悄將她大價錢賣給了一戶大戶人家做丫頭。
那大戶人家肯花這個大價錢買她,緣也是因她相貌上有兩三分像這家的千金,又因澤蘭自小識字知禮,悉心教導了一年,等翻過了年,宮裡採選宮女時,給她許了承諾照顧家裡,就把她當成自家千金,李代桃僵,送進了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