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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真真是躺著也中槍。
十二公主的辱母本意,是她既然已經被這酷刑和威脅折磨的生不如死,那她又何必一個人痛苦?倒不如胡亂的指了太子,讓皇后因兒子害死女兒的事情痛苦萬分才好。
當然,就十二公主的辱母本人而言,她一開始,其實也不覺得皇后會信她這番虛言。
不意太子根本不是皇后親生子,皇后又因種種事情,對太子心有芥蒂在先,現下又聽到辱母這樣的指責,心頭的火氣,立時衝到了喉嚨。
“是你!”皇后雙目通紅,往日的端莊竟也瞧不見了,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棠落瑾,“當初你甫一回宮,本宮的兩個女兒就一齊沒了,現在倒好,現在倒好!現在本宮的小女兒好生生的活到了兩歲,你眼見著和她親近也克不死她,所以就用了手段,給她餵了甚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害她一場風寒,就徹底沒了性命!你這等天煞孤星、陰險狡詐之人,又怎堪為……”
“閉嘴!”
天元帝因處理政務,比棠落瑾晚了一步才到的清寧宮。
他來的路上,心中十分心痛十二公主的死。
雖說皇家素來重視皇子多一些,可是天元帝眼見兒子有了一堆,自己馬上就要過四十歲生辰,難免會喜歡小女兒多一些。十二公主小小的人兒,乖巧伶俐,看著就討人喜歡。天元帝正是喜歡小孩子的年紀,又如何會不喜歡十二公主?
可是等到他一踏進清寧宮正殿,就發現事有不對,正要開口,就聽到了內室里辱母反口咬棠落瑾,而皇后竟不分青紅皂白的的相信了,並且還說出那等指責之話。
天元帝如何能不怒?
“皇后濫用私刑,令這奴才心生恨意,如此才會口出妄言。皇后糊塗,竟連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張口就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大棠的太子說出那等話,莫非是幾年前的病還沒有好,還需要好生在清寧宮裡,靜養個十幾二十年,等朕將來賓天,再讓小七把你迎進壽康宮?”
天元帝一怒,眾人皆匍匐在地。
皇后原本還站著,待聽到天元帝的這番話,身子一軟,登時癱軟在地上,一時之間,只顧流淚,竟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越侯夫人悄悄沖棠落瑾使眼色,結果見棠落瑾只顧著低頭,根本不看她,情急之下,只得往前跪了一步,道:“皇上誤會了。皇后素來端莊賢惠,將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方才只是驟然失女,一時心神大慟,又被小人迷惑,這才蒙蔽視聽,誤會了太子。何況太子仁厚,必不會責怪親生母親。”
越侯夫人既提到了太子,棠落瑾便不能繼續佯作“傷心而沉默”,只得開口道:“母后只是一時失言,才會心中悲憤罵了兒子。百善孝為先,母后責罵兒子,本是應當。父皇切莫再生氣,傷了身子才好。”
棠落瑾一開口,天元帝心中更怒。
甚麼叫做“母后責罵兒子,本是應當”?
他的太子,是他最最看重的儲君,就連他自己,平日裡都是悉心教導,少有責罵。即便偶爾斥責幾句,稍後都要補償回去。皇后既是太子生母,不多加疼寵太子就罷了,如何能比他這個皇帝責罵的還要多?
“這等惡婦……”天元帝正要開口給皇后一些“教訓”,就見皇后驀地抬頭,神色惶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直接往後一倒,暈了過去。
天元帝還沒出口的話,就活生生被咽了回去。
越侯夫人心道二妹這次暈得好,總算做了一件聰明事,面上卻是急急道:“可憐的皇后,一共生了四個公主,四個公主卻都不長命,一一夭折。皇后暈厥過去,定是因著幾位公主,傷透了心啊——”
越侯夫人這般一說,天元帝亦想到了皇后生下的四位公主。
天元帝神色微微一頓,將原本要說的指責咽了回去,揮袖道:“宣太醫!”
因十二公主的事情,太醫原本就沒走,這會子倒也巧,正好叫來給皇后看病。
太醫為皇后把完脈後,面上微微有些奇特,爾後很快恢復過來,低頭道:“回稟皇上,皇后娘娘,身子並無大礙。而是……滑脈。皇后娘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子了。”
越侯夫人剛要道“好”,忽而看到房間裡的白布,那聲“好”,又活生生吞咽了回去。
棠落瑾低頭算著日子。
至善大師曾說,皇后三十五歲後,方得一子。如今他十二歲,皇后三十六歲,也到了那個真正的嫡子該來的時候了。
天元帝不意皇后此事懷孕。他還沒有忘記方才皇后斥責棠落瑾的話——天煞孤星、陰險狡詐——如果沒有他的及時喝止,哪怕事後證明此事根本不是太子所為,一些有心人,怕也早早就在此之前,把皇后這位生母斥責太子的話傳揚開來了。
到了那時,太子原本的好名聲,又有誰來補償?
可是現下皇后突然有孕,饒是天元帝,此刻也不好再因皇后的幾句“失言”,斥責皇后。
天元帝稍稍一頓,頗有些意味地道:“倒也罷了。這個孩子剛來,就把他的姐姐送走了。想來這個孩子的命格,才是皇后方才所說的命格。如此,就不必宣揚開來,讓皇后小心待產。十二公主的喪事,就交由玥婕妤這個庶母加姨母來照看。”
爾後不看眾人反應,摸了摸棠落瑾的腦袋,就離開了。
越侯夫人臉色煞白。
皇后剛剛斥責是棠落瑾“剋死”了妹妹,結果就查出了皇后自己又有了身孕的消息。那到底是太子剋死了妹妹?還是這個肚子裡的娃娃催走了皇姐?
原本這種事情,只會是一些人私下裡嚼舌根的東西。可惜皇上惱怒皇后,竟用皇后說的話,反過來加在了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身上,越侯夫人連想都不用想,有了皇上的有意引導和縱容,那些人,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把皇后肚子裡的孩子“克姐”的消息傳揚出去的。
越侯夫人一想到如此,就開始頭腦發脹。
“……如此,母后就有勞玥婕妤和越侯夫人照顧了。”
等越侯夫人回過神來,就見棠落瑾已然給十二公主上了香,送了禮,還交代了她和玥婕妤,然後就要離開了。
玥婕妤正是寧玥兒,寧家庶女。
天元十年時,因馨妃在其宮中產女,難產生下九公主,馨妃亦被太醫診斷難以再孕,玥婕妤受牽連,被貶了位分。如今數年過去,才終於又熬到了婕妤這個不高不低的位分上。
玥婕妤吃了這些虧,也學得聰明了,見棠落瑾親自吩咐她,忙忙道:“太子放心,這裡就交給我和大姐。我們會好好照顧二姐的。”
棠落瑾聞言點了點頭,看了皇后一眼,也離開了。
雖說十二公主是他的“胞妹”,無論如何,他至少今日是該留在清寧宮的。
可是皇后先前鬧了那麼一出,現下又被查出有孕,且還很有可能如至善大師所說,是個兒子……如此種種,棠落瑾著實不願意再留下來。
棠落瑾要走,玥婕妤不會攔也不敢攔,越侯夫人倒是想讓他多留些時候,可是想到皇上臨走前說的那些話,還有皇后的脾氣,終究也是沒有攔,只不過,她還是親自把棠落瑾送了出去。
“姨母不必如此客氣。”到了清寧宮門口,棠落瑾停下腳步,聲音清清淡淡地道,“母后的話,孤並未放在心上。”
越侯夫人笑道:“瞧太子說的,太子和皇后是嫡親嫡親的母子,這世上,再沒有誰比皇后更看重和在乎太子,也沒有誰,比太子更在意皇后這位懷胎十月的母親。母子之情,怎麼會是幾句口角就打得斷的?我這次來,只是……”她遲疑了一下,才道,“只是你四舅舅眼見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我和皇后與他說這些,他都只當我們是耳旁風。太子和你四舅舅一起讀書多年,定能幫著勸一勸他,讓他早些成親,寧家也才能快些有傳承。”
寧家老大死在戰場,寧家老二因愧疚,駐守邊境,不肯成親納妾,寧家老三……寧君遲乾脆就說了只想找到他看得順眼的“心上人”,其餘誰都不要。
皇后和越侯夫人指使不了遠在邊境的寧老二,又奈何不得脾氣堅決的寧君遲,如今只好在看著比較好揉捏的老四寧君榆身上下手。
棠落瑾心知這是柿子挑軟的捏,也知曉這是越侯夫人臨時想出來的話頭,聞言微微挑眉,道:“這件事姨母卻是找錯人了。四舅舅雖只比孤大了四歲,且還是一道長大,四舅舅更是一直做孤的伴讀。可是,四舅舅終究是長輩。長輩的婚事,孤卻不好插手。姨母若有心,還是多問問四舅舅的好。”
然後便微微頷首:“孤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告辭了。”
於是越侯夫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棠落瑾離開了。
至於十二公主究竟是不是“湊巧”高燒而亡,那,就只能靠著對十二公主身邊的宮人用刑,快快逼供了。
十二公主雖然機靈可愛,討人喜歡,她死了,又不少人為之唏噓。
可是,這長安城裡,皇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夭折的孩子。
沒過半月,皇宮之中,就繼續熱鬧了起來。就連皇后,亦不能為著這個新近早夭的小女兒食素求佛,而是努力在養身子,想要將肚子裡這個新生命——一個被至善大師預言為男孩兒的孩子——好好養的健健康康,竟也不能為十二公主的離世,太過悲傷。
“無論如何,環兒肚子裡,有了真正的嫡子,”越侯夫人笑著往門外努了努嘴,“身邊又有蕪兒孝敬著。有子有女,也該知足。如此,才能對得起活著的孩子。”
皇后心中如何不痛惜十二公主?如何不痛惜逝去的那些女兒們?可是,無論她如何去查,幾個女兒的去世,仿佛都只是天意,天要她們夭折,她們就都夭折了。
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倒也罷了,這幾個孩子,生下來身子就不算好。因為一場風寒而離世,皇后心痛之餘,倒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
可是,十二公主呢?
她的小十二,是那麼的機靈可愛,出生地時候,哭聲大的像是個皇子。小拳頭硬邦邦的很是有力氣,不知道打過多少宮人。
這樣健康的小十二,卻被人哄著每日吃了寒涼的東西,最後也被一場風寒,奪了性命。
皇后恨道:“大姐所說,我豈會不知?可是、可是,我的小十二,她身子那樣好,是被有心人故意算計,才沒了命的啊!可恨直到現在,不但是我,就連太皇太后和皇上,竟然也沒有查出是誰動得手!那人如此膽大包天,我既恨自己不能為小十二報仇,又恨自己無能為力,心中只得戰戰兢兢,生怕那背後之人,何時又對我肚子裡這一個再動了手腳!”
越侯夫人聞言,凝眉思忖片刻,末了也只得嘆氣:“這背後之人,怕是處心積慮想要十二公主的性命,想了不知幾百遍。如此才能在害了十二公主後,竟然還能把……擦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不留。這等人,果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