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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說罷,就繼續往前走。只是走著走著,就發現站在他右邊的寧君遲還一直跟著他走,左邊的左文睿則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棠落瑾一皺眉。
左文睿回過神來,小跑著上前,不禁繼續問道:“那、那若是不信鬼神,又當如何?”
棠落瑾面無表情:“若是不信鬼神,人死則化為白骨,自此在世間消隕。死了就是死了,沒有魂魄,沒有天庭地獄和輪迴,死就是死。活人給的那些香火、紙錢和飯,也只不過是活人的心裡寄託,和不存在的一個人,又有何干係?”
左文睿怔了半晌,才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麼?那如果信不信鬼神,都無需子孫後代的祭祀,那麼,是不是生男生女,也都無所謂了?哪怕是世代都生有男兒,那些男兒都隨著這一家的姓氏,其實,他們所謂的祭祀,也都只是為求自己的心安?而那些只有女兒的家裡,哪怕沒有祭祀,其實,死去的人,要麼是魂魄都不存在,要麼成仙,要麼下十八層地獄,要麼再次轉世投胎,其實,祭祀與否,又有何干?”
棠落瑾難得仰頭看了左文睿一眼,爾後緩緩點了頭,道,“可惜世人多愚昧,同生為人,男子卻要壓制女子,將其拘禁後宅之中。可笑,可嘆,可悲!”
這下不但是左文睿怔住了,連寧君遲也怔住了。
棠落瑾奇怪的看向寧君遲,似是再問寧君遲怎麼也犯傻了?
寧君遲卻是一笑,摸了摸棠落瑾的腦袋,道:“舅舅只是沒想到,原來小七,竟也這般溫柔。”
一貫面無表情不會笑的棠落瑾:“……”
左文睿呆了半晌,才跟了上去,這次卻不開口了。
等到棠落瑾在左家住了幾日,知縣得了消息,趕來在外頭磕了個頭後,棠落瑾就要離開了。
左文睿將一行人送到船上。
棠落瑾一早就進了房間,左文睿便在甲板上和寧君遲聊了一會。
左文睿道:“君遲真的不娶妻納妾生子了?”
寧君遲看了一眼岸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道:“自然是不打算的。從前,一開始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我總覺得,或許有一些對不起先祖。可是那一日聽到小七的一席話,才發現並非如此。死了就是死了,哪怕是當真有輪迴和鬼神,他們也收不到後代的孝敬。如此,又何必多做這些無用之事?我既不喜女子,先祖又無需我的供奉,那麼,我只要慢慢去尋找,那一個可以和我一同度過一生的男子便好。”
左文睿道:“可是你都找了多少年了?男子十五六歲說親,你從那時開始算,今年都二十一了,現下還沒找到,以後當真能找得到?萬一你找到他的時候,你已經老了怎麼辦?萬一你一直沒成親,而他小小年紀卻已經成親了呢?我倒是覺得,你不想娶妻納妾耽擱女子便罷了,但是,若著實寂寞,不若尋個志向相投的男子,聊以慰藉這日日夜夜的寂寞才好。”
寧君遲不意左文睿會跟他提這麼個建議,想到兒時二人在邊境時的交好,搖了搖頭,道:“左兄須知,寧缺毋濫四個字。當然,若當真是我生君未生……”寧君遲淡笑搖頭,“我也只能盡力爭取。若君無意,也只能是……天意如此,我不值得他放棄太多。我,自會認命。”
但是,即便是到了那個時候,他亦不會將就就是了。
只是這些話,他不太想繼續說下去。好在左文睿嘆息一番,也不再多問,二人又說了些話,寧君遲擔心棠落瑾一個人在船艙里寂寞,就提前告辭了。
左文睿看著兒時好友的背影,想到太子的容貌,心裡忍不住嘀咕——寧缺毋濫?他倒覺得,他這好友若是想尋個合心意的人,倒應該先離開太子些日子,省的日日看著太子那副容貌,轉頭一瞧旁人,俱都其丑無比,這還怎麼要尋合心意的人?
奈何他和寧君遲分別太久,寧家是皇上心腹,他又跟著父親一心投靠了太子,只待考過武進士,就往長安城裡去,到時候,他們或許也做不了太交心的好友了。
接下來的行程,棠落瑾依舊不急不緩,以至於八月十五都是在船上過得。
好在棠落瑾並不在意這些,寧君遲陪著棠落瑾,對此也是無可無不可。
到了九月前,棠落瑾果真回了長安。
皇后已經懷胎八個半月,雖厭惡極了太子,卻也只得在清寧宮設晚宴,迎太子回宮。
至於午膳,太子被天元帝留在了紫宸殿。
天元帝見到棠落瑾回來,自是大喜。
只是他手下正在寫字,招了招手,就讓棠落瑾過來。
“小七來看,這個字,如何?”
棠落瑾走過去,就瞧見天元帝正好寫了一個“順”字。
棠落瑾心頭一跳,瞥見桌上一本民間野史——還是寫歷朝歷代繼後和廢后的野史。
他大約想明白了甚麼,但面上仍舊無甚表情:“父皇要用這個字做封號?給誰的封號?”
天元帝笑道:“自然是給你十二皇弟的封號。”他將筆擱置了,嘆道,“至善大師曾說,你命里有一個皇后所出的弟弟,可是朕見過太多同胞兄弟為爭奪皇儲之位,依舊斗得你死我活的例子。雖則你比你十二皇弟大了十幾歲,可是你母后偶有糊塗,或許會偏愛幼小,做下糊塗事。朕自然應當先把這封號給了你皇弟,省的將來,再惹出些麻煩事來。”
順,服從也。
順者昌而逆者亡。
棠落瑾看著這個封號,再思及天元帝桌上的野史,精緻的面容上,無半分表情。
第51章 收手
“順王,”天元帝溫聲道,“小七覺得這個封號如何?”
這是天元帝第二遍相問了,棠落瑾不能再不回答。
他垂眸思索片刻,才道:“父皇所賜,俱是好的。兒臣唯恐人,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棠落瑾說罷,抬頭就看到了離他很近的天元帝鬢角的幾根白髮,微微一頓,心中一嘆,靜默片刻,只得道,“不過,想來有父皇在,那虎再有心,也不敢傷了兒臣了。”
天元帝這才笑了開來,拍了拍棠落瑾的肩膀,笑道:“朕的太子,且安心。”
父子二人一同用了午膳,天元帝留著棠落瑾,為他念了半個下午的奏摺,又帶著棠落瑾去武校場,考較了棠落瑾的拳術、弓箭和馬上功夫,如此一番折騰,才和棠落瑾沐浴之後,往長樂宮走去。
太子自江南回歸,將江南科舉舞弊一案處理的極好,天元帝早早就定了後日九月初一夜,設宴宮中,以迎太子。
至於今明兩日,今日棠落瑾只在他和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處分別請了安就好,明日早朝,太子上朝,陳情江南科舉舞弊一案,到了晚上,才有家宴。
天元帝將這些安排與棠落瑾一說,棠落瑾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父子二人一同拜見過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後,就開口要離開。
今日一直侍奉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身邊的九公主突然站了起來。
眾人皆看向她。
九公主小小的“啊”了一聲,懊惱了片刻,只得扁著嘴,屈膝行禮。
“小九、小九是想去送送太子哥哥。所以……”才這麼匆匆忙忙的站了起來。
太皇太后和太后身邊跟著九公主久了,也知曉九公主的性子,和無端端對太子的喜歡,見狀只笑,倒也不肯責怪。
天元帝笑:“小九隻想去送太子哥哥?那父皇呢?讓父皇站在一邊,看著小九對著太子十里相送麼?唔,原來在小九心裡,太子哥哥比父皇還要重要啊。”
棠落瑾面無表情。
九公主看了棠落瑾一眼,心下微微失望,可是很快又想,太子哥哥素來沒甚表情的,不對著她笑也是正常的。於是她很快打起精神來,用食指颳了刮自己的臉頰,歪頭道:“父皇可是一國之主,有帝王之量,還要和太子哥哥比小九的喜歡麼?再說了,父皇小九隔幾天就能見一次,可是太子哥哥……小九有好長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啦!”
天元帝隔空點了點九公主,只起身道:“罷罷罷,那父皇就先往清寧宮去,你快快送了你太子哥哥,也往清寧宮去罷。”
九公主自是大喜。
棠落瑾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天元帝先走一步,九公主跟在棠落瑾身後,往殿外走去。
九公主才九歲,又是姑娘家,走路步子小,她逕自發了會呆,才發現自己的步子走得很慢很慢,可是,不管她走得多慢,太子哥哥都會在她面前兩步遠的地方,絲毫沒有將她落在後面。
九公主心裡歡喜,忍不住快走兩步,一下子拽住了棠落瑾的衣袖。
棠落瑾停下腳步,轉過身,微微擰眉。
九公主稍稍退後了一小步,可還是拽著棠落瑾的衣袖,不肯放開,仰著小腦袋,固執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只好把眉頭松展開來,道:“有事?”
九公主原是無事的,如果不是方才起身的動作太大,被發現了,她此刻應該是規規矩矩一句話不多說的送父皇和太子哥哥出門,然後看著二人上了肩輿,就返回長樂宮的。
不過,現下既被問了,九公主轉了轉眼珠,想到這幾日母妃老是拿著太子哥哥送她的東西看來看去,摸來摸去,而且還不顧母妃身份,竟開口跟她要!九公主就有了話說。
“太子哥哥送小九的小兔子,小九很喜歡。”九公主腳尖磨著地,低著腦袋道,“可是,能不能再送給小九幾個啊?要稍微大一點點的,當然也不要太大。”
棠落瑾知道九公主說的是他送的玉質的像人的兔子,可以當做前世芭比娃娃玩的那種,道:“原來的呢?摔碎了?”
九公主忙忙擺手:“沒沒!我特別喜歡那個小兔子,還常常給它做小衣裳穿。可是、可是母妃最近也喜歡上那隻小兔子了,也給小兔子做了衣裳穿!”九公主說著,臉上就有些憤憤。
棠落瑾雖然也想和九公主多說些話,但是很顯然,皇后和馨妃翻了臉,他和九公主又素來不親近,除了正常禮節,他並不該和九公主說這麼多話。
於是他明知九公主是想讓他繼續問她,可還是道:“這次我回宮送往各處的禮物,會晚上兩日再送,到時候,給你的禮物里,會有兔子的。”然後他摸了摸九公主的小髮髻,聲音微微放低,道,“小九也長大了,太子哥哥還給你帶了些別的玩意兒,藏好了,莫要讓人知道。”
原本有些失望的九公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可是緊接著,她就看著她的太子哥哥帶著人走了。
頭也不回的走了。
都不知道回頭看看她。
她離開母妃的時候,每每都回頭好幾次去看母妃來著。
尤其是今天,她回頭的時候,好像還瞧見母妃擦眼角了來著。——難道是風迷了眼?
眼看著瞧不見背影了,九公主才耷拉著腦袋,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