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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原本聽著六皇子的勸,神色間就稍有鬆動。待聽到六皇子悄悄把棠落瑾的脾氣告訴她了,太后終於嘆道:“罷罷罷,既是你來替太子傳來,那你再替哀家傳話給太子好了,他的親事,哀家暫時不過問了,但如果皇帝問起來,那哀家,可就真的兜不住了!”
六皇子大喜,又是作揖又是捶背,把太后哄得樂不可支,愣是把他趕了出去,他這才告辭。
六皇子做到了太子所託,心中正高興著,就發現假山處,似是有人。
還是個小孩子。
六皇子微微皺眉。這後宮裡,哪怕是個小孩子,他也是要打起精神來應對的。
卻不想,他正想著該如何脫身,那假山後的小孩子,就突然轉過身來,“砰”的一聲,朝他跪下。
“六皇兄救我!”九皇子衝著六皇子,直接跪了下來,“六皇兄,你救救我!”
六皇子先是一驚,隨即大力將九皇子攙扶了起來——他和九皇子同是皇子,九皇子本不該對他行此大禮。這種情形,若被人瞧見,只怕他就要麻煩了。
“九皇弟莫哭,你若有事,夏家和你母妃,都不會放著不管的。”六皇子溫聲推卸責任,“再不濟,還可以去求父皇。父皇是天下之主,沒甚麼做不到的。”
九皇子一臉惶恐,抓著六皇子的手道:“不,我不能求他們!他們……”九皇子終究沒說出他們的不好,而是道,“六皇兄,你帶我去見一見七皇兄可好?母妃她、她想要我去邊境搏軍功,可是,我並不想去!”
他還小的時候,或許當真以為,以他的身份,是有能力爭一爭太子的位置的。
可是,等到教他功課的夫子,一點一點把太子曾經做過的事情,告訴他之後。又經歷了紫宸殿一事,九皇子如今,根本沒有了爭勝之心。
“我、我並沒有再想那個位置。”九皇子喃喃道,“父皇說,七皇兄寬厚,我若乖了,將來做一賢王,也能一展才學,為百姓做些實事。可是……我願為文臣,卻不要兵權。”
“六皇兄,你幫幫我。”
第98章 一別
九皇子會來求六皇子,著實也是因他當真沒有法子了。
九皇子如今才只有九歲。在宮外的人而言,九歲,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而已。可以貪玩,可以胡鬧,甚至可以做很多幼稚的錯事。
可是,對宮裡的皇子皇女來說,九歲的年紀,就已然算是“長大”了。
也正因此,無論是皇上、妃嬪、兄弟姐妹還是宮外的其他人,都不會再把他當成孩子一般看待,而有心思的生母,此時就該把一些陰險的算計,一一攤開在他面前,並且慢慢教會他,該如何將這些算計一一實現。
九皇子原本就很早很早在學這些。他自小聽著母妃和外祖家的教誨長大,曾經一度以為,他當真是比太子更適合太子之位的人選。就算他偶有懷疑,可是當夫子頻頻誇讚他的課程,周遭的人有意無意的捧著他的時候,九皇子就忍不住慢慢想,或許,他真的是比如今的太子更適合皇儲之位的。
畢竟,寧家雖軍權在握,可是夏家和慕容家聯合在一起,他的母族勢力,比起太子,從來都不遑多讓;而且,太子如今縱然瞧著聰慧過人,但若往前數呢?要知道,太子可是曾經痴傻過的人!
九皇子尚且記得外祖母曾經有些惡毒的抱著他道:“從幾個月的時候,腦袋就燒傻了。傻了那麼久,在百佛寺下念了好幾年經才慢慢清醒過來的。可是,如果這太子肯繼續精心禮佛,不亂早殺孽,說不得,太子還能繼續理智下去。可是,太子這幾年來,手段從來乾脆利落,這手上沾的血……大約也早早就把佛祖重新給他的恩惠,給奪了個一乾二淨了。況且,都是傻子生出來的都是傻子,太子雖然現在好了,可他畢竟真的做過傻子,說不得,他現在都沒有成親納妾生子,就是擔心自己會真的生出個傻子出來!”
九皇子那時尚且懵懂。他只能聽出外祖母口中的惡意,並且記住這些話,慢慢為自己鼓勁,自己的確會比太子更適合的那個儲位,然後越發的上進,以期能打敗太子,坐上那個母妃和外祖父一家都期盼他坐上的那個位置。
可是,等著一年年的過去,九皇子的確盡他最大的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事實上,在除了太子的一眾皇子裡,眾位師傅都說,無論文治武功,九皇子都是頭一位的。甚至論起上課的次數,更是比自三歲就開始學著各種逃課的太子要多上許多。
然而,即便是如此,眾位師傅,從不肯把太子拿來與他比較。
九皇子六歲那年,太子離開長安城,往邊境戍守,防衛吐蕃。太子一走就是三年,九皇子六歲到九歲的時間裡,因為沒有太子的存在,師傅們提起太子的次數越來越少,九皇子就越發覺得自己有些本事、有些天賦,應當正如母親所說,他,是適合那個位置的。
然而,任是甚麼事情,都是需要比較的。
太子一朝回來,來皇子學院“看望”諸位弟弟時,就開始不小心露了一手——眾人縱然是知曉太子過目不忘的本事。可是,這等本事太過奇特,須知許多人雖號稱是過目不忘,實則只是記性比旁人好上一些,短時記憶能力強些而已。
但太子卻與其他人不同。太子是當真過目不忘。
九皇子親眼看著太子,和眾位師傅談古論今,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爾後又瞧見太子的書畫。太子的畫自不必提,太子三歲學畫,彼時頭一樣聞名的,就是太子畫的優伶圖。而太子的書法,仿佛梅蘭竹jú,傲骨錚錚,然而比起梅蘭竹jú的清高,太子的書法裡,更多了一些不可言喻的野心和灑脫。
但凡看其字者,都忍不住交口稱讚。
這件事,倒也就罷了。畢竟,這世上的絕頂聰明的文人雖可以名垂青史,但卻鮮少能在帝位上坐的穩穩地。九皇子彼時只能在心裡這般安慰自己。
可是,等到紫宸殿裡,天元帝攜眾皇子“議事”,殺二皇子之後,九皇子就漸漸明白,這個太子,並非是單純的只有功課上和書畫上的造詣,這個太子,他還有耐心,有毅力,能一舉將那些殺手活捉大半,並送了似假還真的“畫押口供”來,讓二皇子一舉落馬,還讓父皇開始對十二皇子出手。
並且在那時,太子還能當著父皇的面,來威逼他。
饒是九皇子自小聰慧,亦忍不住心驚膽戰,被棠落瑾嚇得心生寒意。
等到事後,九皇子以為,事情已然定了下來,太子的確是遇到死士攻擊,但是,那些死士,是二皇子的人手。是以二皇子才會被父皇直接殺了。而十二皇子或許亦有牽連,這才讓十二皇子被貶謫到百佛寺暫時當和尚。
可惜,九皇子又料錯了。
彼時二皇子一死,太子瞧著父皇可憐,便不肯再提其他皇子的事情。接下來的一兩個月里,太子為了讓父皇平復心情,亦不曾提及這件事情。
九皇子甚至以為,這件事情,如此便是終結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慕容家貪污一事忽而被捅了出來。
原本官員貪污,本是常事。奈何慕容家仗著和夏家關係密切,數代姻親。而夏家又有了妃子,並且夏氏還誕育了九皇子。此等威勢之下,慕容家的有些人,哪裡還能忍得住?俱都從悄無聲息的偷偷貪污,變得開始一步一步,在家中子弟外放的偏遠州府,慢慢的開始擴大自己的野心。
錢財一物,誰能嫌多?尤其是,慕容世家裡,有了幾個被有心人引著變得嗜賭如命的子孫。如此一來,慕容家只得變本加厲的開始攬財。
而招攬錢財的法子,除了貪污,就是奪民之利,如此情形之下,豈會沒有民怨?
從前夏家顧念姻親之情,又知曉單單只自己一家,恐並不能夠幫扶九皇子上位,因此拉攏住慕容家,為慕容家遮掩貪污一事,就成了夏家不可拒絕的選擇。
慕容家雖大膽,卻也乖覺,動手的事情,都是發生在大棠相對偏遠的地方,那些地方的人,即使因官員貪污與民奪利一事而受了諸多委屈,甚至妻離子散,奈何天高皇帝遠,這些人,就是想要狀告慕容家,竟也是苦於連離開家鄉、去往長安的文書都要不來。如此情形之下,又該如何告狀?
夏家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又令人施壓,將他們是九皇子親戚的事情告訴了下去。那些被夏家欺壓之人,還能有甚麼話可說?除了認命,只能認命。
原本夏家做事,雖有人發現,但因九皇子之故,又為著明哲保身,鮮少有人會在朝上奏上一折。就算偶有人做了這件事情,朝中事務何其繁多,天元帝處置不過來,只得往下面壓這件事情。夏家和慕容家又因此找到了鑽空子的地方。
天元帝對這件事情未必不知,只是單單以貪污一事,處置慕容家,其結果只能是慕容家將銀錢還給朝廷和鄉里,然後朝廷再處置幾個慕容家推出來的替死鬼,天元帝貶謫慕容家的官職而已。
慕容家既是世家,顯然並不能這麼輕易的以貪污之罪懲處。因此縱然天元帝惱怒慕容家,卻也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
九皇子對此並不知情,但他的不知情,並不妨礙太子雷霆出手,以慕容家私自豢養死士過千名、貪污上百萬白銀、奪民之利以致使上百個百姓家中生計被毀、妻離子散之罪,將慕容家一意打入谷底。
九皇子尚且要勸,奈何外祖一家卻在勸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今日捨得自斷一臂,將來才有望真正成得大事,得到儲位甚至是帝位。
然而九皇子聞言,卻是遍體生寒。
夏家待他極好,其忠心可是天地可鑑。九皇子雖更加親近夏家,但對慕容家,九皇子亦是感念。
如今卻也生生看著夏家斷然捨棄慕容家,九皇子心中,豈能不對夏家戒備?
反而對太子出手教訓夏家一事,九皇子知曉這便是他參與奪嫡的結果。他既要搶太子的位置,太子不傷他性命,而是斷他一臂,讓夏家遭難,已然是仁至義盡。
九皇子原就躊躇。他年紀雖小,想的事情卻多,一日日的,竟是一日比一日睡得少。
太醫開了無數方子,竟全都不管用。
夏婕妤情急之下,找到家人,就商量著要想法子。
夏家卻是不知從哪裡找來了法子,道是既然尋常法子無用,不若就用鎮魘之術,鎮魘太子的運勢,轉嫁給九皇子。
九皇子聽了,立刻被嚇得清醒了過來。
母妃和夏家糊塗,還沉浸在他能當上太子的美夢之中,偏偏九皇子自己,卻是提前一步,清醒了過來。
——父皇曾說,太子仁義寬厚,必會善待他們。九皇子並不信這句話,但是,他卻相信,即便太子本性並非如此,但為著父皇的信任、看重和偏愛,太子仍舊會朝著這個方向做。
是以九皇子被嚇得清醒之後,立時就跑過來截住六皇子了。
六皇子聞言,面色登時鐵青:“鎮魘之術?他們好大膽子!太子仁厚,他們竟要如此步步相逼,既是如此,太子還留下他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