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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內宮外眾人,這才能過得舒服些。
可惜也不是每一個都能過得這般舒服。
前次大棠與突厥一役,寧君遠右小腿被截,面容被毀,寧山傳信回來,令留在長安城中的二子分別成親生子。
寧君遲向來為人固執,心有所想,不肯從命;寧君榆卻不同。他年紀雖小,卻素有志氣,不肯被一輩子拘在長安城中,因此立即娶妻納妾生子,樣樣都不耽擱。
寧君榆如此,一下子讓家中妻妾八個都有了身孕,莫說是遠在邊境的寧山元帥,就是天元帝,都摸了摸自己剛剛蓄的鬍子,大聲道了幾個“好”字。
“君榆很好,很好,非常好!”天元帝笑道,“朕與寧山說好了,讓君榆七月的時候,往邊境去,如此就可和寧山、君遠,一道過中秋節。等中秋節後,再讓人把君遠送回來。君榆很好,很好。”
棠落瑾:“……”他對天元帝對寧君榆的誇讚,已然無力吐槽。
天元帝卻仍舊不過癮,拉著棠落瑾數數:“君榆現下妻妾七人有孕,寧家素來男多女少,想來這次生得也是男兒多,女兒少。若是君榆那些妻妾爭氣,這次能生出六個男兒、一個女兒,到時大棠何愁無將才?那些蠻夷,又豈敢再對我大棠虎視眈眈?更何況,如今才五月,君榆七月才離開長安,如今還剩下一兩個月,想來以君榆的本事,定還能讓五六個妾室有孕。如此,我兒將來登基,手下定會有更多得力幹將!”
棠落瑾無奈道:“父皇,四舅舅在沒有確定有嫡子前,先讓六個妾室有孕。嫡庶不分,乃亂家之事。”爾後含蓄道,“寧家幾個舅舅,都是將才,可他們也都是出自外祖母親生,並非妾室所生。四舅舅這一次,太著急了。”
天元帝能想到要關心一下寧君榆家幾個女子懷孕,已然是對寧家費心了。他自然不會在乎寧家嫡庶一事,此刻聽到棠落瑾如此說,才反應過來。
“這卻也麻煩。”天元帝頓了頓,道,“將薛氏父親叫來,朕親自與他說,寧家爵位一事,都由薛氏做主,令薛氏恪守婦道,好生教養寧家男兒才好。”
棠落瑾:“……薛氏受不得寧家如此怠慢,已然與四舅舅商議,此次這一胎若是女孩兒,薛氏便直接與四舅舅合離,女孩兒還是寧家人,只是她要帶去薛家長大,待女孩兒長到九歲,她再談改嫁之事;若這次所生是個男孩兒,那薛氏會繼續留在寧家,只是等男孩兒長大十二歲,她仍舊要和四舅舅合離。四舅舅已經許下無數諾言,請薛氏收回合離的話,然,薛氏性子剛烈,言道自己意已決,四舅舅雖是英雄,卻不曾尊重她,不配做她的良人。不肯再退讓半分。”
天元帝:“……”饒是他是皇帝,也不好說寧君榆這樣的嫡庶不分,不尊重嫡妻的行為是好的。
棠落瑾看了天元帝一眼,又道:“四舅舅從前只當四舅母是嫡妻,娶回來就是替他管家和照顧妻妾兒女的,此刻卻也不知怎的了,竟忽然發現,他心中傾慕之人,唯有四舅母一人,誓不肯讓四舅母合離。當然,四舅舅為了向四舅母表明心跡,此刻將那些沒有懷孕的通房都打發走了,日日睡在四舅母房間的外間。”
天元帝:“……”從前雖知曉寧家多出情痴,他只當寧君榆是個例外,卻不想寧君榆不是例外,只是個反應遲鈍的,如今六個妾室都有孕了,妻子要合離了,才反應過來,自己情繫於誰。
“罷了罷了。”清官尚且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天元帝這個明顯偏向於寧君榆的人,“隨他們去罷。這件事,朕不管,小七也不必去管。”
棠落瑾自是點頭:“四舅舅和四舅母畢竟是小七長輩,小七雖是儲君,卻也是二人晚輩。長輩之事,晚輩豈能置喙?都隨他們去。”
父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在心裡點了點頭,都不打算插手這件讓人頭疼的事情。
寧君榆雖因年少糊塗,但家中大事有寧君遲掌控著,寧君榆到底沒將家中醜事鬧到宮裡來。
只是寧家男人的醜事沒鬧到宮裡來,越侯家的事情卻是被越侯夫人往宮中一告——
如今皇后常年病著,越侯夫人饒是皇后親姐,也輕易見不得人,只得退後一步,在棠落瑾向太后請安的時候,往太后宮中一跪——
“三從四德、女德、女誡,哪一樣不都寫了,女子應貞靜柔順,從一而終。何為從一而終?自是從定親之日起,那女子便是定親的未婚夫家的人了,從此以後,是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越侯夫人哭道,“可是那忠武將軍家,明明和我的二子定了親,他們那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待忠武將軍家的姑娘嫁過來,成就一番佳話。可是現下、現下他們見我的二子身子受傷,如今便想悔婚。哪裡有這番道理?”
“若是我的二子葉善言死了,那麼悔婚便悔婚,臣婦絕不會有半句怨言。可是,”越侯夫人痛哭,“可是善言如今只是受了傷啊!將來定有能好的一日,他們忠武將軍家,如何能此時悔婚?如何能此時悔婚?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婦自知不該如此衝撞,貿貿然在二位面前說這些事情,然而愛子之心,臣婦身為人母,著實掌控不得。還求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下旨,令忠武將軍家的姑娘,速速與臣婦二子成婚,如此琴瑟和鳴,忠武將軍家,必不能再說那些退婚之語!”
太后登時就無奈了。
越侯夫人的兩個嫡子,嫡長子如今在街市上斷了腿,腿骨碎裂嚴重,根本救不回來,如此就成了真正的殘廢;次子的子孫根雖然沒有斷,但因被人來回碾了數次,雖然大夫都說無礙了,但大約是心理作用,還有旁人的妄加揣測,越侯夫人的次子葉善言,哪怕是吃了藥,竟也不能與女子同房。
這等隱蔽之事,原本不該傳揚開來,但越侯府因越侯夫人心神大慟,幾個有庶子的妾室平日被壓制的狠了,此刻一見著機會,自然將越侯府的世子葉善文和葉善言往死里踩,白的都能說成黑的,更何況兄弟二人如今都不算是白的呢?
也正因此,越侯府尤其是葉善言“不舉”、“雖有寶物卻不得用”的傳言,自然越傳越開,忠武將軍家不論是為著名聲也好,還是真的疼愛女兒也好,都不得不站出來,要和越侯府退親。
當然,這件事,太后和太子也是知道的。
太后雖看重規矩,可是她也曾親眼看著自己的姑母身為女子,垂簾聽政,將一群男人壓制下去的事情,心知女子未必不如男,更知曉讓一個女子守活寡是多麼悲哀的事情,見到越侯夫人如此,便長長一嘆。
“此事卻不好辦。”太后嘆道,“雖說女子當從一而終,但是忠武將軍夫人,昨日也來哀家這裡哭訴了,說是愛子之心,人皆有之。越侯夫人疼愛兒子,不忍兒子‘無能’之後無妻,可是她也疼愛女兒,不忍女兒將來不但要忍受一個脾氣暴躁的丈夫,且這個丈夫還是‘無能’之人,只能讓她的女兒守活寡。”
太后說到這裡就頓住了,瞧一眼越侯夫人的臉色,道:“此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哀家卻是不好評判。且婚姻之事,本就是結兩家之好,越侯夫人若是心寬,暫且放棄了這門親事又如何?越侯府二公子身份貴重,何愁娶不到別家千金?若是不肯放棄……”
太后的話還沒有說完,忠武將軍夫人就攜女前來求見。
太后自是宣召不提。
忠武將軍夫人進殿就拜,對越侯夫人的指責並不反駁,直言道:“忠武將軍府亦不想推拒這門親事,可是,令公子不舉的傳聞,如今已經傳的大家小巷,街邊的乞丐都盡知,越侯夫人,此情此景,我又如何能讓小女去越侯府吃這份苦、守這份活寡?越侯夫人也是有女兒的人,越侯夫人的女婿剛剛亡故一年,您便接了女兒歸家,為何不讓她繼續為其夫守上一輩子,乾脆捧個貞節牌坊回來好了?”
越侯夫人面色鐵青。
忠武將軍夫人卻是對著太后再次拜道:“越侯夫人想要臣婦女兒嫁去,也不是不可。臣婦只請求,讓越侯夫人家的二公子,跟著臣婦家的大兒子、二兒子一起往那青樓楚館一游,若是他能……重振雄風,這門親事自然依舊作數,忠武將軍府,也會為小女賠上一半的家產,作為小女的嫁妝,嫁進越侯府;可是若是越侯府二公子並不能……”忠武將軍夫人深深拜倒在地,“還求太后做主,令兩家再無牽連,令小女得以重嫁良人!”
忠武將軍夫人的話都說到了這裡,越侯夫人哪裡還有回絕的餘地?當下只得鐵青著臉,答應了這件事。
兩位夫人既約定好了時間地點,還約定了“見證人”,那麼就沒有再留在宮裡叨擾太后,告辭了。
等二人都走了,太后才鬆了口氣:“都說這些大家夫人雍容華貴,可見是還沒有被逼到份上。一旦遇到了兒女大事,這些大家夫人啊,也不過是普通婦人而已,只會爭爭吵吵。”
棠落瑾道:“祖母若是不喜,就尋幾個女官來,讓她們專門來處理這些事情。雖不能讓她們明著處理,但也能為祖母提些建議,如此祖母便可不必太過勞神。”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太后笑道,心中想著等問過了皇帝,若是可行,那麼這件事就這樣定下,倒也不錯,“不過,今日的忠武將軍夫人,與平日倒稍顯不同。平日的她,可是沉默多了,不想今日為了女兒,竟仿佛是豁出去了。”
棠落瑾微微眯了眯眼:“祖母慧眼,忠武將軍夫人如此,怕,也只是為了家中千金而已。”
發現忠武將軍夫人的不對勁的,還有越侯夫人。只是她發現的太晚,如今還要為次子著急找老大夫“治病配藥”,竟暫時顧不得這件事情,只盼把藥弄出來,好生讓次子“重振雄風”,把那將軍府的女兒娶回來。
寧君遲知曉這件事的時候,已經甚麼都做不得了。
他如今朝中有實職,時常去看棠落瑾的善堂,還要被家中寧君榆的瑣事煩憂,竟一時不察,不意自己的長姐一時糊塗,竟答應了這件事情。
“大姐糊塗。”寧君遲道,“這種事情,如何能辯解?待過上幾年,善言有了孩子,謠言自然不攻而破,何須讓善言去甚青樓楚館,還要在那麼多人面前‘重振雄風’?大姐救不曾想過,若善言到時一時緊張,沒有如大姐所想,旁人又如何會瞧他?那等謠言,從前只是謠言,可若經了這青樓楚館一事,怕立時就能坐實。善言脾氣本就不好,到時如何還能忍得?豈非是害了善言?”
越侯夫人恍若當頭一棒,這才恍悟。是了,她怎麼糊塗了?這等事情,如何能驗證?當初那忠武將軍夫人的話,也只是故意讓她往下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