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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面色微黑,好在她在做這件事之前,越侯夫人就與她分析了種種情況,這種情況雖不在其中,但也並不意外,招呼一聲,就開了席。
皇家用膳,即便是一同吃,大多也都是分桌而食,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席上剛剛擺開,眾人就發現其中的不同了。
皇后指著眼前的一盞烏參鮑魚煲雞湯,道:“這烏參鮑魚煲雞湯,本宮原是只請了太子和蔣家小姐,不意……”她微微一頓,笑容恰到好處,“這湯要燉好,要花費不少時間。是以只有本宮和太子、蔣家小姐桌案上有這道湯,幾位公主桌案上,都放了梨花鮑魚盞,大家都嘗嘗罷。”
殿裡一眾公主,俱開口道謝,說是不請自來,叨擾母后云云。
棠落瑾依舊板著臉,面無表情,然後任由身後的一個年長的太監帶著一個小太監對著桌案上的菜湯,開始驗毒試菜。
蔣寒漪微微垂了眼,不動不語。
一溜的公主都驚呆了,傻傻的看著棠落瑾身前太監的舉動,驚得連動筷子都不敢動了。
皇后笑容一僵,面容似有悲苦,嘆道:“小七何必如此?你我母子,雖自你周歲便分開,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本宮又豈會害你?且,本宮乃一國皇后,這些飯食,在端上來之前,俱都有宮女太監驗過了,如何會不安全?小七你又何必……”
八公主、十一公主俱都同情地看向皇后,三公主、十三公主垂頭不語。
九公主心裡說,就算你們是親母子,可是、可是,你不是平日裡就不喜歡太子哥哥麼?她旁的不懂,但無事獻殷勤的下句話,她可是記得牢牢地呢。
五公主隨侍皇后身邊時日最長,也最懂得皇后心思,見狀心中一轉,便起身往棠落瑾桌案前要走去。
“七皇兄不信母后,蕪兒卻是信的。”五公主說著,就走到了棠落瑾的桌案前,伸手就要朝試菜的小太監要一雙新的筷子:“七皇兄既心有顧慮,那便讓蕪兒來為七皇兄試菜罷。蕪兒因緣巧合,和七皇兄同年同月同日生,為著避讓七皇兄,生辰禮都往後推了一日。如今,能為七皇兄像試菜奴才那般為七皇兄試菜,倒也是蕪兒的福氣了。”
一番話說了下來,皇后手絹都揪得皺了,片刻後才緩了過來,道:“何必如此?不若母后在這邊吃一道菜,往太子那裡端一道菜,如此,即便是有問題,也是母后先中毒,不是麼?”
試菜驗毒的兩個太監論膽識絕對比不得石媚,當即不敢再動,傻傻的回頭看向棠落瑾。
事已至此,皇后和五公主俱都說了這番話,棠落瑾心中倒也不信皇后敢在眾人面前對他下毒,稍稍一頓,便面無表情的開口道:“都下去。”
兩個太監立刻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五公主回了座位,皇后笑道:“大家都是自家人,莫要跟母后客氣才好。”轉頭看向蔣寒漪,“漪兒也是,轉過年就要進東宮了,到時候,可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蔣寒漪此刻說什麼話都不合適,只得低了頭,面頰微紅。
棠落瑾一怔,側首看了蔣寒漪一眼,心知此事是真,再抬頭看向皇后:“母后,這件事,是曾祖母定下來的?”
一轉念,他就想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子。在這個時代,太皇太后活到七十七歲,已然算是老壽星了。如今太皇太后身子越發不適,他去看太皇太后,跟她說著說著話,有時候太皇太后都能忽然睡過去。現下太皇太后顧忌著自己的身體,下了這個命令,著實不令人奇怪。
皇后見棠落瑾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緣故,心中越發覺得自己今日的決定沒有錯,笑容極力沒有變得僵硬,輕輕嘆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你曾祖母說,民間也有男子十二三歲成親。你明歲十三,漪兒明歲十六,年齡上,倒也合適。”爾後忽又轉了話題,笑道,“還是說,小七不喜這件事情提前?”
棠落瑾板著臉,道:“母后誤會。能娶蔣表姐為妻,兒,喜不自勝。”
蔣寒漪心中微微一動,此刻竟沒有再低頭,而是抬起頭,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側首看去。
少年貌若明珠,丰神秀逸。唇角微微一勾,剎那之間,整個殿中,仿若寒冬臘月里,寒風退去,冰雪消融,百花突然綻放。
如此讓人震撼,驚喜,卻又心動。
尤其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裡,只盛著她一人。
蔣寒漪心頭一跳,微微怔住。
怔住的不止蔣寒漪一個,還有一眾公主。
九公主拿帕子捂著唇道:“啊,八姐姐,你瞧見了麼?太子哥哥笑了,太子哥哥笑了!我從來不知,太子哥哥笑起來,竟、竟這般讓人……”九公主一時間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形容。
還是八公主雙眸鋥亮地盯著棠落瑾,道:“是驚艷!”
“對,就是驚艷!人人都說潘安美姿儀,每行,少婦老嫗以果擲之滿車。我覺得,那些少婦老嫗,定是沒有見過太子哥哥的一笑,才會誤把果子都給了潘郎,忘了棠郎!”
九公主笑容燦爛,對著她的太子哥哥不吝誇讚。
其餘幾位公主要麼附和八公主、九公主的話,誇讚棠落瑾,要麼不開口的,也盯緊了棠落瑾不放——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們平日裡雖然知道太子甚美,但太子每日板著臉,她們也不敢太過接近。今日太子一笑,令她們既覺珠玉在側,心中自慚形穢;又覺太子這一笑,仿若明珠灼灼,又讓她們怎麼都挪不開眼。
這般地奪目。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殿裡一眾人,心中俱都如此感嘆。
即便是皇后,也怔怔的看了棠落瑾好一會,才移開目光。
爾後“砰的”一聲,將盛了白水的茶杯,重重的擱在了桌案上。
眾人回過神來,有些尷尬,有些感慨。雖然收回了赤裸裸直視太子的目光,可是譬如九公主這等膽子大的,時不時還是要小小的偷瞄一下太子的。
蔣寒漪亦收回了目光,垂頭不語。
棠落瑾見狀,臉上的笑容一收,又恢復了平日冷冰冰的模樣。
坐在棠落瑾斜對面的九公主一看,心中感嘆,她也不知道是要可惜不能常常看到太子哥哥笑起來的好模樣好,還是要慶幸好在太子哥哥平日裡笑得少,否則太子哥哥一笑,豈不是周遭的人,全都要忘記自己該做甚麼了?
皇后看了撫桂一眼,撫桂拍了拍手,就有宮中舞姬到殿中開始跳舞,琵琶、洞簫、古琴聲,亦在殿中響徹起來。
一頓飯吃了小半,皇后又令人上了陽澄湖大閘蟹,一桌兩隻。
還有點心,也一併上了。點心一共四種,分別有如意卷、蟹黃蘇、合意餅、桃蘇餅。
旁的倒也罷了,那大閘蟹是從蘇州陽澄湖千里迢迢運來的,各宮雖都得了,但她們各自也沒分得幾隻吃。難得皇后大方,一人兩隻的拿出來招待,一隻清蒸,一隻蘇皮,眾人瞧了,俱都心癢難耐。
皇后瞧了,笑道:“快快嘗嘗罷。本宮懷著身子,吃不得這大閘蟹,不過,瞧著你們吃,本宮心裡更是開懷。”
棠落瑾自然也嘗了。
他素來不挑口,凡是好吃的東西,他都喜歡吃。但是,若是真的非常喜歡。那卻也沒有。
見了這大閘蟹,棠落瑾腦中立刻想的不是這蟹肉的香,而是不知怎的想到蔣寒漪方才盯著他目光一眨不眨地模樣,倒也難得起了心思,側首看一眼蔣寒漪,見她正在吩咐侍女剝蟹。
棠落瑾看了看,就轉過頭,快快地把手上的清蒸蟹剝完,將蟹肉盛在小碟里,伸手遞了過去。
“表姐吃這個?”
蔣寒漪原是怕剝蟹不雅,才沒有自己動手,結果看到棠落瑾自己剝了蟹肉遞給她,目光快快的一垂,須臾才又抬了起來,伸手接過。
“多謝殿下。”蔣寒漪微微笑著,將小碟放在自己的桌案上,低了頭,就開始吃。
只是耳朵根,卻微微發紅。
他們對面的幾位公主瞧了,只是竊笑。
皇后瞧了,微微皺眉,看了撫桂一眼。
撫桂臉一白。
皇后直接瞪了過去。
撫桂身子微微發抖,僵硬地福了福身,咬著唇,走向棠落瑾的案桌,道:“殿下,奴婢為您剝蟹。”
棠落瑾微微皺眉,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不過,等到撫桂剝完,將蟹肉盛在小碟子裡,放在棠落瑾面前時,棠落瑾面無表情地把小碟子一推:“下去罷。”
撫桂不意如此,想到蔣寒漪已經吃了一隻蟹,棠落瑾剝了一隻,任由自己剝了一隻,可是臨到頭來,自己卻半點都沒吃,竟傻了眼,身子一側,讓皇后看清這邊的情形,同時開口勸道:“娘娘疼惜殿下,知曉殿下喜歡吃蟹,這才特特令人做了蟹來。殿下好歹也該吃上一口,省的娘娘因此難過。”
皇后果真瞧見了這邊的情形。她也沒想到棠落瑾會把第一隻蟹剝好之後,轉手給了蔣寒漪,而第二隻蟹,竟根本不肯吃了。
“母后最愛吃蟹。”皇后慈愛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可惜母后肚子裡還有個小傢伙,如今吃不得它。不若小七代母后和小傢伙吃了,就權當是,母后吃過了金秋的蟹,省的母后會不小心遷怒這個害得母后不能吃蟹的小傢伙。”
棠落瑾聞言,心中頓覺不妥,看了對面的九公主一眼,九公主沖他眨了眨眼,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小勺子。
棠落瑾又看了蔣寒漪一眼。
蔣寒漪不明其意,但見棠落瑾不吃了,自己也放下了勺子。
棠落瑾這才回道:“母后喜歡,兒臣吃了,卻抵不得甚麼。母后雖吃不得,就該多瞧瞧、多聞聞,如此一解相思之苦,卻是比看兒子吃了要好得多。撫桂姑姑,還不把這蟹送到母后面前?”
若是皇后不曾懷孕前,或許她也能幾句話,就把東西再推給棠落瑾。可是她月份越大,本就臨近產期,此刻腦袋一片空白,竟沒能想出甚麼反駁之語。
棠落瑾已然再次開口:“撫桂姑姑莫不是走神了?沒聽到孤的吩咐?”
皇后聞言,心中一急,突然就抱著肚子叫起疼來。
一眾人立刻忘了那螃蟹不螃蟹的事情,紛紛圍到皇后身邊,噓寒問暖。
皇后心知,這是藥效來了。
皇后心中恨這藥效來的太快,可是她此刻再催促棠落瑾吃那蟹肉,顯然就太奇怪了。
“去傳太醫。”棠落瑾沉聲吩咐,撫桂聞言,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
棠落瑾回頭看了蔣寒漪一眼,見她難得也板了臉,道:“蔣表姐怎麼了?”
蔣寒漪只搖頭,沒有開口說話。
皇后捂著肚子抽氣似的叫了起來,棠落瑾立時就沒了時間關心蔣寒漪,而是一起把皇后攙扶到了內室,在內室陪著皇后。
太醫很快就來了。
他為皇后診完了脈,心下一驚,忙忙讓人把皇后方才吃下的東西端來,一一查探一番,方才嘆道:“原來是有jian人作祟,在這烏參鮑魚煲雞湯里,加了令有孕婦人容易滑胎早產的藥。好在娘娘今日胃口不佳,只嘗了兩口,娘娘這一胎素日裡保養的又好,今日只是虛驚一場。吃幾副安胎藥,便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