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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只道:“快把刺青師傅叫來罷。早早做完,也早早回去聽清歡彈奏一曲。”
沈賢便不再勸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受得了些許苦楚。他們這位太子既心思清明,運籌帷幄,那麼他們沈家,就用心輔佐跟隨他便是,既太子有了成算,他們聽從就是了。
刺青師傅是沈家從南方請來的。當然,沈家這一請,就是把刺青師傅一家子都請來了長安城,並且決定養著一家子一輩子了。
刺青師傅一進來,就瞧見了少年纖細的腰肢,還有腰肢上的梅花胎記。
“真的要刺在這上面?”刺青師傅可惜道,“其實何必呢?這梅花胎記長得極好,若要刺青,不若在旁邊刺一猛虎,一強一弱,如此才讓人越發移不開眼睛。”
沈賢道:“咱們就是要往這梅花胎記上刺的。我三弟的脾氣,師傅還沒見過麼?他哪能忍得自己腰上有這般女氣的梅花?必要將它遮掩住了才好。師傅且看,到底用甚麼刺青,才能把這梅花胎記徹底遮掩住了,最好是刺青之後,完全看不出下面有甚胎記的模樣才好。”
刺青師傅世世代代都以刺青傳家,心知最好的刺青,並非是為遮掩甚麼,而是刺青之後,顯得更美。因此聽到沈賢這般說,雖明知自己該聽主人家的話,卻也是在心中一嘆,然後便將自家合適的刺青圖案,都撿了出來給沈賢瞧。
“若論遮掩,該以花遮花才最妙。不過,既三公子嫌棄花太女氣,那就只能用動物來刺青。”刺青師傅拿出一些動物圖案道,“這是狼、狐狸、豹子等等。若要老朽瞧著,這狼頭、豹頭自是最合適遮掩這梅花胎記的,只是……”
“只是甚麼?”
“只是這狼,老朽聽聞,仿佛是某一族男子生來就要刺在身上的圖案。三公子是漢人,還是貴公子,這圖案,怕是有些不妥。”刺青師傅道,“還有這豹子,豹頭雖能遮掩,然豹子整個來瞧雖美,但若只看豹頭,卻不甚好看。”
見沈賢不以為意,刺青師傅含蓄解釋道:“刺青本就疼痛,忍受一番疼痛,卻是弄了一個不怎麼好看的刺青,這豈非是太過奇怪?”
沈賢這才道:“那師傅以為,我三弟身上,該做什麼刺青才最好?”
刺青師傅其實早早就想好了,指著畫上一隻活靈活現的狐狸道:“不若就它?狐狸腦袋多毛,尾巴有毛,刺青時,自可用顏料將這梅花胎記正正好的遮掩住。大公子覺得如何?”
沈賢拿在手裡一瞧,正是一隻轉著頭,瞪著眼睛,豎著毛茸茸的尾巴,正在逃竄的小狐狸。
沈賢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不過他還是把這小狐狸的圖紙拿給了棠落瑾。
“三弟你看如何?”沈家謹慎,特特讓人以為,今日刺青的人是沈家和棠落瑾同歲的三公子,是以才有如此一問。
棠落瑾微微蹙眉:“不是還有些豹頭虎頭的?也拿來瞧瞧。”
結果那些豹頭虎頭雖好,卻要刺的越大,才看著越威武,若要刺小的,反而是這狐狸瞧著更好。
刺青師傅是瞧見了棠落瑾的後腰,覺得這狐狸最適合棠落瑾,忙忙勸了個口乾舌燥。
沈賢是沈家長得最好看的,自己又素來愛美,雖得了個“賢”的名字,但對漂亮東西,最難以抗拒,亦極力勸道:“這小狐狸便罷了,小小一隻,三弟吃不了多少苦,便刺完了。可這虎頭豹頭太大,且不說要費多少工夫,三弟忘了家裡人麼?若是小小一隻,只當玩樂便罷了,三弟非市井之人,刺得整個後背都是,反倒不美。”
棠落瑾對此本就沒有太大的喜歡或者不喜歡,聞言眉心蹙了蹙,見那隻逃竄的小狐狸,也不是那麼的礙眼,便點頭道:“那便它罷。”
刺青師傅和沈賢心裡俱是一喜——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刺青師傅自是希望能在棠落瑾後腰上刺上最適合棠落瑾的小狐狸,沈賢則是心癢難耐,想要看到這小狐狸刺在棠落瑾身上的模樣,然後考慮自己是不是也要刺上一個來……
刺青師傅手藝好,但耐不住他喜歡棠落瑾白如雪的皮膚,做起活來,格外細緻,整整一個下午,才把那隻逃竄的小狐狸,刺在了棠落瑾的後腰上。
然後刺青師傅就忍不住滿意的笑了起來:“三公子快瞧瞧,老朽這手藝,三公子可是滿意?”
棠落瑾並未起身,沈賢卻眯著眼道:“師傅這手藝極好,三弟必是滿意的。來人,送師傅。”
等人都走了棠落瑾才從榻上起身,然後讓人拿著鏡子照後腰。
“果然被遮住了。”棠落瑾面無表情的評價道,“很好。”
沈賢:“……”遮住了便是很好麼?難道不應該誇讚一下這隻小狐狸多麼活靈活現,多麼和他的皮膚相配麼?
可惜棠落瑾只誇了那麼兩個字,然後就擎等著旁人為他穿衣。
末了還奇怪的看向呆呆的沈賢:“表哥怎麼了?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沈賢忙道:“現下就走麼?不若一起吃頓飯才走?”
沈家能單獨見棠落瑾一面,已經是不易了。沈賢自然想要和棠落瑾多相處一些時候。
棠落瑾微微一頓:“不了。曾祖母如今身子越發難過,我今早請安時,與她說,要和她一道用晚膳,此時再不去,才怕是晚了。”
沈賢這才不再勸。
棠落瑾往前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還有一事。”他頓了頓,才道,“曾祖母曾與我說,將來她若……安姑姑自然是要給我的。安姑姑手下,還有兩個徒弟,其中一個隨了安姑姑的姓,另外一個則是姓陳,旁人喚陳姑姑。陳姑姑性子穩妥,只生來不喜說笑。若是、若是長信宮那邊有意,這幾日不妨多往長樂宮跑幾趟,既拜見了曾祖母,也能同陳姑姑走動一番。”
沈賢聞言大喜。
太皇太后的身子果然是越來越差了。
年前太醫就說,太皇太后能熬過春天,已然不易。現下太皇太后果真熬到了春天,接下來的夏日,她卻是再也熬不住了。
天元帝和棠落瑾素來孝順,天元帝事務繁忙,每日尚且要來探望太皇太后一次,棠落瑾自不必多說,寧可翹課每日也要來。
其餘皇子皇女雖有心,奈何太皇太后規矩了一輩子,臨了臨了,卻也任性了起來,只讓他們在院子裡磕頭,卻是只許棠落瑾一個進來陪她說話。
棠落瑾本就欽佩太皇太后,心中又知曉太皇太后對她的好,自是來得越發勤快。甚至還特特學了簫,吹給太皇太后聽。
太皇太后聽了便笑:“哀家只當哀家的小七哪哪都好,卻不想哀家的小七也有學不好的東西。”
棠落瑾困惑道:“小七吹得不好麼?明明師傅說的那些技藝,小七都努力學會了。而且師傅也常常贊小七技法之上,於小七已然教無可教。”
只是那師傅說這話時,眼睛裡分明有著可惜之色。
太皇太后大笑:“教你簫技的這人倒也會哄人。技法之上,教無可教。可是小七啊小七,你的簫聲里,卻不曾有情。簫也好,琴也罷。技藝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可是若單單只有技藝,沒有情,任是技法再好,卻也只能讓人可惜遺憾,而不能銘記。”
棠落瑾又試著吹了幾次,仍舊被太皇太后說是沒有“情”。棠落瑾無法,於是就不肯吹簫了,只拿了畫筆,給太皇太后作畫。
比起需要感情的簫,棠落瑾畫起畫來,自是得心應手。更何況他和太皇太后相處多年,為太皇太后作畫時,並不需要太皇太后端坐不動,而是隨便太皇太后動或不動,他自己就能畫畫。
太皇太后手裡拿著簫,看著棠落瑾,一臉的慈愛。
等到棠落瑾將畫像拿給她時,太皇太后只笑:“小七的畫技,可是比簫技要好得多啊。”頓了頓又道,“就是不知,小七不曾見過的人,可能畫出他的畫像?”
棠落瑾一怔。
太皇太后又擺手道:“哀家老糊塗啦,又說些有的沒的。小七,你找得那些七十歲以上的老者,編的養生曲兒甚麼的,可都編好了?”
棠落瑾讓人去尋大棠的老叟時,就不曾瞞著天元帝、太皇太后和太后他們,此刻聽太皇太后詢問,道:“養生曲兒倒是編的差不多了,到時候讓人傳唱下去,由幼童開始傳唱,曲調簡單,不識字的百姓也能很快學會。至於養生書籍和那些種田之法,仍舊在整理之中。養生書籍必要謹慎,小七又尋了太醫院兩位太醫幫忙確認,書籍是否有妨礙。至於種田之法,則是已經分別長安、福建、江南善堂的地里開始試驗。若當真有用,亦要推廣開來,如此才能讓咱們大棠百姓,每畝地能收更多的莊稼。”
太皇太后聽到棠落瑾所言,知曉棠落瑾當真是在在不觸及皇權的條件下,為大棠百姓做事,心中越發高興,慈愛道:“小七可知,武皇一事?”
棠落瑾一怔。
“武皇啊。”太皇太后似是無意嘆道,“武皇是位帶兵奇才,若無武皇,便無大棠今日盛世。小七,你若要做武皇,便首先要做將軍才是。”
棠落瑾並不十分明白太皇太后那日的話中之意。不過,有些事情,他終究會明白,此刻便也沒有太過在意,而是去尋了安姑姑,詢問先皇相貌。
安姑姑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了棠落瑾的意思,將她所知之事,一一告訴棠落瑾。
棠落瑾又尋了幾個從前伺候過先皇的人,照著鏡子,看著自己的容貌,畫了兩幅畫像。
這一日正好是四月三十。
天氣格外溫暖。
太皇太后眯著眼睛,在院子裡曬太陽。
安姑姑是紅著眼睛把棠落瑾的畫送上來的。
太皇太后正要問太子怎的沒來,見安姑姑把畫打開,露出畫上一個二十七八歲,和棠落瑾有六七分相似,卻顯得更加謙和溫潤的男子。
太皇太后登時流下淚來。
她就知道,她的小七,當真是聰慧過人。哪怕她再如何的偽裝,她的小七,還是能看出來,她有的時候,在透過小七,看她唯一的兒子,懷念她唯一的早逝的兒子。
她那般喜歡小七,那般偏心小七,除了小七額間的觀音痣,何嘗又不是因著小七的容貌,除了像天元帝,更是和先皇——也就是她唯一的兒子更加相像呢?
天元二十年,五月初九,太皇太后朱氏,於長樂宮,懷抱一副畫像,溘然長逝。
第61章 逼問
太皇太后的死,讓整個皇室都暫時沉寂下來。
沒辦法,無論是天元帝,還是太子,亦或是如今的後宮裡,地位最高的太后,他們都深切的懷念著太皇太后。其餘人不想惹惱他們,自然只能膽戰心驚的肅容以待了。
好在天元帝並非昏君,太子並非只認太皇太后一人,太后雖不太理外事,但跟隨太皇太后多年,行事端方,雖將後宮瑣事交給了馨貴妃、蔣德妃和容妃協理,但大事之上,她也不曾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