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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如此開口,也是知道,分離數年,她所能牽制於姑姑的,只剩下了於姑姑留在寧家的父母親人了。
於姑姑卻稍稍一頓,爾後嘆息一聲,才道:“奴婢背主,縱是萬死,也是應當。只是娘娘,您這次,萬萬莫要再做傻事。”
皇后腳步頓住,轉身看向於姑姑,一字一頓道:“你在說甚麼?背主?你已經,背棄本宮了?”
於姑姑離宮數載,片刻後才記起來,自己此時應當跪下。等到跪下之後,她才繼續道:“背主並非奴婢所願,太子殿下將奴婢的兩個侄兒都帶走,奴婢為了他們,只得如此。只不過,如今娘娘被皇上宣召,奴婢的事情是小事,不值當現下說與娘娘聽。反而是娘娘的事情迫在眉睫……”
皇后如今身子越來越差,明明只是有些惱,卻依然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
於姑姑接著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儲。這件事情,對曾經的娘娘來說,並非難事。可是,如今太子地位已然穩如泰山,年歲又漸長,娘娘卻被迫幽居清寧宮之中,周圍又沒有自己的人,娘娘如今,又如何斗得過太子?倒不如後退一步,今日且從了太子,認下太子是您的親生子,如此將來,太子哪怕是登上皇位,依舊要奉您為唯一的太后。
可是,今日若您執意不肯讓步……如今或許還好,有皇上在,太子不會對您或十二皇子做些甚麼。但是,如果將來,皇上薨了呢?到時候,您是生母,是長輩,太子為著流芳千世,只會供著您,敬著您。可是,對十二皇子呢?十二皇子只是太子的弟弟而已,兄長想要教訓弟弟,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情。若太子要對十二皇子出手,您只是被供起來的太后,又能做些甚麼?
所以娘娘,奴婢求您,看在十二皇子的將來上,該退一步,就退一步。”
無論如何,於姑姑曾經伺候皇后數年,對寧家感情亦深,即使是她當初被皇后懷疑,扔到福建去做最後的棋子,她仍舊感念寧家和皇后,因此即便是如今,她一開口,就是為皇后著想。
皇后卻根本不領情:“你這個背主的奴才,又懂甚麼?你可知,今日是本宮和珉兒,唯一的機會?若是這樣的機會,本宮和珉兒都錯過了,那麼,將來,本宮和珉兒,才會徹底被那個庶子掌控!本宮的珉兒,才會沒有將來!”
於姑姑神色哀戚,默默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
“娘娘,太子殿下說了,若是您堅持您自己的想法,那麼,奴婢就是您從前身邊的於姑姑,是知曉您不少隱秘之事的於姑姑。而奴婢知曉種種事情,卻唯獨不知曉換子一事。”於姑姑屈膝道,“娘娘,您待會要說些甚麼,萬萬慎重。畢竟,十二皇子才五歲。若是皇上和四皇子知道,十二皇子小小年紀,就敢毒殺後宮初初有孕的宮女,就敢對自己的皇兄下手,讓四皇子從此不會再有子嗣,那麼……”
於姑姑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可是,她即便不說,皇后也明白了於姑姑沒有說出的話是甚麼。
皇后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麼可能?”她喃喃道,“這些事情,你怎麼可能知道?還有這些事情,根本不是珉兒做的!”
的確不是十二皇子做的。而是十二皇子知曉將來的棠落瑾會選定的皇太弟,就是那個宮女所生的皇子;而對四皇子,十二皇子選中了要利用他,自然不會讓四皇子再有子嗣。
只是這兩件事情,雖是十二皇子提議,卻是皇后做的。
——寧山也好,過世的寧家長輩也好,對皇后都甚是疼寵,他們在長安城和皇宮,自然為皇后留了人手。因此哪怕是清寧宮被天元帝嚴查幾遍,仍舊有寧家的人手安插了進去。皇后正是利用這些人做的事情。
於姑姑垂目道:“無論是不是十二皇子做的,您今日只要不依著太子殿下的意思做,那麼,這些事情,便統統是您和十二皇子做的。您也莫要擔憂證據和證人的事情,太子殿下向來做事穩妥,證據和證人,如今都已經找到,接下來……就看您了。”
皇后強撐著看向於姑姑,聽於姑姑又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心中立時明白,完了。
她也好,她的珉兒也好,都,完了。
從一開始,棠落瑾設計讓人叫她去“作證”,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
她越是恨棠落瑾占了她嫡長子的位置,越是恨因棠落瑾,她認不得她親生的公主,越是恨棠落瑾耽擱了她的珉兒,棠落瑾越是要她,當著天元帝和眾位皇子,還有她的珉兒的面,親口承認,他是她的兒子,是她親眼看著出生的兒子。
是千真萬確的嫡子,真真正正的儲位第一人。
皇后頓時心如刀絞。
只要她今日開了口,認下了這件事情,那麼,將來就再沒有了回頭路,可以讓她走。
她的珉兒,再不能坐上那個位置。
甚至因棠落瑾手中的證據,她們母子將來,無論做甚麼事情,都必須要小心翼翼。一個不小心,還要淪為棠落瑾的棋子,被其所用,卻得不到補償。
棠落瑾啊棠落瑾,你好狠的心!
皇后心中只恨,為何當年那場風寒,只是暫時燒傻了棠落瑾,為何她沒有一個狠心,直接讓人把他直接弄死?若是她足夠狠,或許今日,她就不會受此屈辱!
感覺到屈辱的人,有何止是皇后?
當二皇子和十二皇子都肯定皇后一定會開口毀了棠落瑾時,卻聽到皇后開口說出的話時,二人如何不震驚?
“當夜生產,”皇后聲音里沒有一絲感情,“本宮一直清醒著,從頭到尾,是親眼看著於姑姑將小七抱出來的。本宮當年,生得的的確確是一個男孩兒。而所謂的馨貴妃換子一事,更是子虛烏有。當日馨貴妃身邊只有兩個宮人,一個宮人前去和侍衛攀扯,請求叫太醫來,只剩下一個留下來伺候馨貴妃。馨貴妃縱然是有心,當日也無人幫她做成這件事情。”
十二皇子原以為,母后今日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絆倒棠落瑾,卻沒想到,母后竟說出這樣一番話,登時瞪大了眼睛。
二皇子亦驚訝起來。他相信那個傳言是真的,且不說胎記一事,單單是看皇后對兩個兒子的不同態度,還有對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五公主的態度,他就知道,換子一事,定是真的。可是,現下明明是皇后和十二皇子的機會,為何皇后會放棄這個機會?
二皇子立刻道:“口說無憑,不若母后發毒誓?”然後他就看向了十二皇子。
原本庶子讓皇后發毒誓,是逾距的事情。但偏偏棠落瑾想要看到皇后為難的模樣,便悠然站了出來,道:“既二皇兄仍舊不信,母后便用兒子和十二皇弟來發毒誓罷。”
皇后登時攥緊了手心,須臾才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口道:“若本宮方才所言有虛,蒼天在上,定叫本宮,不、得、善、終。”
十二皇子踉蹌幾步,緊緊咬唇,生怕自己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皇后連毒誓都發了,二皇子又半分證據和證人都找不出來,如此竟是白白浪費了眾人不少時間。
眾皇子能饒他,天元帝卻不會饒他。
“謀害儲君,誣陷皇后和馨貴妃,企圖蒙蔽視聽,犯欺君之罪!”天元帝雙目沉沉的看向二皇子,“你自己說,朕該如何給你定罪?”
二皇子登時跪倒在地,冷汗連連。
“父、父皇!”二皇子咬牙道,“兒子糊塗,一時被小人欺瞞,這才以為太子並非嫡子,才會做出那等事情!”他連連磕頭,“兒子做錯事情,自該受罰。兒子只求,父皇能繞過兒子的妻子兒女,兒子雖有錯,他們卻是無辜的!”
二皇子的話是這樣說的,可是心裡卻在想,當初大皇子勾結蠻夷,設連環計對付太子,父皇尚且能繞過大皇子一命。那麼,今日,父皇定然也能繞過他一命。
哪怕是要和大皇兄一樣當和尚呢,好歹,他的命保下來了,那麼,既定有重新回來的一日!
孰料天元帝良久未曾開口。
等到二皇子忍不住抬頭看向天元帝時,天元帝才終於開口,當著眾多皇子的面,緩緩道:“二皇子意欲謀殺太子奪嫡,欺君犯上,當斬。朕顧念父子之情,特賜白綾一條,鴆酒一杯,你可擇其一自我了斷。朕,留你一個全屍。”
眾皇子俱都不可置信的看向天元帝。
二皇子整個人都在發抖。
天元帝目光環視眾皇子:“朕早就說過,朕在太子三歲時,就立太子,是為讓爾等壓下心中慾念,兄弟齊心,一心輔佐太子,讓我大棠,開闢盛世,耀我國威。可是,爾等之中,卻有人將朕的話當做耳旁風,處處挑戰朕的底線,爾等以為,朕真的會在意青史會誤解朕麼?即便殺子,朕亦將青史留名,是仁帝,而非暴君!而朕的功績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選了阿瑾做太子。爾等且等著,青史之中,定會如朕所說來續寫!”
爾後天元帝背過身去,道:“拉下去!”
“父皇——”
二皇子叫得再慘烈,也被人拉扯下去了。
臨走前,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棠落瑾在對他做口型。
“孤,定會信守承諾。”
信守承諾?甚麼承諾?
直到拿起酒杯,渾渾噩噩之間,二皇子才想到棠落瑾在脫衣亮出胎記時所說的話——
“今日脫衣之辱……明日受這等苦楚之人,定是二皇兄親近之人……”
完了。
二皇子閉目。
真的,完了。
紫宸殿裡,一眾皇子和皇后,俱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們當然是知道天元帝當初早早立太子的緣故,一是因太子的的確確合適,二來麼,自然是因為比起其他人,天元帝更加疼惜自己的兒子,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將來為皇儲之位自相殘殺。
也正因如此,哪怕天元帝當初說了若太子出事,只會立年幼皇子的話後,面對儲位的誘惑,還是有皇子對儲位前赴後繼。
可是今日,天元帝親自下令,殺二皇子,留全屍。
眾人一時之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饒是棠落瑾,也怔楞了片刻。
他揮了揮手,想讓眾皇子退下。
九皇子卻突然站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十二皇子,心中正有話要說。
轉過頭來,卻見棠落瑾沖他微微搖頭。
——若是沒有父皇賜死二皇子的事情,接下來,棠落瑾當真想要繼續處理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可是,父皇既賜死了二皇子,接下來,他卻不能再做甚麼了。
九皇子微微怔楞。不是太子之前示意他,讓他將那些死士的事情,分出一部分,轉嫁到十二皇子身上麼?
天元帝此刻卻轉過身。
原本驕傲從容的帝王,如今卻是滿身的疲憊。
“皇后病重,清寧宮不宜養病,今日始,遷居明水殿。直至病癒。十二皇子自今日始,前去百佛寺修行,剃度,代兄修行,替其胞兄太子,為皇后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