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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認真道:“皇祖母,孫兒與父皇,都沒有錯的。只是,此一時、彼一時,若是我大軍沒有發生瘟疫,那麼,即便這次大棠輸了,損失也不會太過慘重,皇祖母自然該聽父皇的。可是偏偏,四皇兄糊塗,令邊境發生了和蓮城一樣的瘟疫,藥材和大夫等等又俱都被攔道劫走,孫兒若是不去,邊境得了瘟疫的將士得不到及時的救治,百傳千,千傳萬,大棠這些年來養精蓄銳的努力,才真真是白費了。”
太后終是嘆道:“罷罷罷,就如太子所說。”爾後她生怕自己等不到太子回來,悄悄將天元帝告訴她的藏聖旨和玉璽的地方,都告訴給了棠落瑾。
棠落瑾一怔。
太后幽然一嘆,低聲囑咐道:“你父皇臨走前,就說了自己的身子不好,怕是這一仗之後,就不能活著回來了。小七你……到了那裡,若是你父皇的病治不好,你也莫要責怪自己。你父皇他都知道的。他最心疼你,更是在乎大棠。那聖旨,你父皇寫了三張,你去取上一張拿著,哀家也寫一份懿旨給你,若是、若是你去了邊境,你父皇提前走了,你就在邊境立時登基。你父皇,他必不會責怪你。”
棠落瑾徹底怔住。
“好孩子,莫要怕。”太后拍了拍棠落瑾的肩膀,道,“人終有一死,你父皇知道,哀家也知道。至於四皇子,他自己糊塗,你為了長安的安穩,殺了他也是應該的。哀家不怪你,你父皇也不會怪你。……好孩子,去罷,去做你該去做的事情!皇后那邊……哀家會看著她的。若是當真有人生事,哀家頭一個要殺的就是她!”
因為皇后,無論如何都不會想要讓太子繼位。所以,臨時認個兒子充作嫡子甚麼的,以皇后的愚蠢,並非做不出來。
棠落瑾原本擔心她,聽得太后這句話,他才安下心來。
從太后宮中出來,稍稍愣了一會,棠落瑾就讓人去把換子的事情,告訴給了馨貴妃。
——稚子何辜?然而這個法子,的確完美。而對寧家來說,這也是寧家第三代能翻盤的唯一機會。這個孩子,不是棠落瑾選擇的,而是寧家用來兌換機會的。雖無辜,棠落瑾卻也不會不用,只會讓人儘可能照顧好這個孩子。
至於馨貴妃……
棠落瑾拿著馨貴妃讓人送來的衣裳和荷包,卻仍舊決定,不去見她了。
見了又如何?
他為確保皇位,連馨貴妃剛剛出生的孩子都能在保護之餘,防著算計著,雖是有理,卻也無情。
還不如不見。
後日,二月初四,太子棠落瑾,率東宮私兵兩萬餘人、臨時招募的普通兵五千人,帶著藥材、大夫和糧糙,前往突厥邊境。
二月十六,太子前鋒,找尋到石圓留下的標記,尋到石圓護著的五十位善堂出來的大夫,又找到前次搶掠的突厥人的藏身之地,當夜以多勝少,一舉攻下。
此次捉到的突厥人,全部斬首,一個不留。
二月二十四,太子率先鋒,先到達邊境。
邊境戒嚴,所有人臉上都是肅穆之色。
可是等他們看到那個高高坐在馬上,額間一點觀音痣的少年時,心中立刻活了起來。
是太子!
“太子來了!”
“太子來了!太子帶著大夫和藥材來了!”
眾將士齊齊高呼。
寧君遲出來迎接他的時候,眾人已然齊齊跪在地上。
寧君遲亦是單膝一彎。
剛剛下馬的棠落瑾一把扶住了他。
“父皇如何?”
第106章 帝崩
寧君遲和棠落瑾一別兩年多,甫一見面,卻連多看幾眼的時間都沒有。
“父皇如何?”
寧君遲看到如今個子又高了幾分,人也顯得越發俊俏的棠落瑾一副焦急的模樣,微微定神,順勢起身,稍稍一頓,才道:“之前小七一直有陸陸續續的送藥材來。蓮城瘟疫後,更是送了祛除瘟疫的藥材來。彼時瞧著,那瘟疫只在南方出現,你送來了藥材也是白廢,卻不想這次竟派上了用處。皇上的瘟疫已然解除了。只是……”
棠落瑾仿佛並不想聽“只是”之後的話,而是強行打斷了寧君遲,道:“既那藥管用,為何還會有三萬將士遭受瘟疫?且我瞧著,這邊境裡,包圍起來的那個地方,應該不只是有三萬將士。”
寧君遲聞言面色微慍,道:“小七未雨綢繆,卻不想那jian人也未雨綢繆,提前讓人燒了那批治療瘟疫的藥材,咱們的人,只搶救下來少部分而已。”
所以,瘟疫雖然沒有繼續擴大,但是很顯然的,除了部分人外,大部分人,都只能煎熬著。
棠落瑾面色一凝,抬眼一看,就看到寧君遲帶著他站在了一頂帳篷外,不走了。
寧君遲低聲嘆道:“陛下身上的瘟疫去除了,但是,舅舅也是最近才知道,陛下原就是有舊疾的,這次的瘟疫病沒有奪去陛下的性命,但卻讓陛下的舊疾復發的厲害,大夫說,怕是……時日無多了。”
棠落瑾只覺腦中嗡嗡作響,身子微微一歪,險些沒有站住。
寧君遲立時扶住了他。寧君遲知道,棠落瑾是最近趕路太久,累得狠了,又聽得他的這句話,才險些歪倒。
可是即便如此,他將棠落瑾扶穩後,就鬆開了手。
“陛下原是不想你來,後來想想,又覺得你來了更好。心中一直惦記著,後來收到了快馬送來的信,這才安心。”寧君遲低聲道,“你來了,陛下和大軍,都會安心,突厥那邊暫時不敢動。你便好好陪陛下幾日罷。”
說罷轉身就要走。
棠落瑾忽而抓住了他的手。
“謝謝。”
他已經聽說了,天元帝因年歲大了,在戰場上,還要多虧了寧君遲幾次出手相護,才順利的活了下來。
寧君遲目光溫暖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微微頷首,深吸了一口氣,就朝帳篷內走去。
甚麼朝堂爭鬥,甚麼突厥戰事,他此刻都不想過問。
他只想去看看那個男人。
他的父皇。
是皇帝,卻也是父親。
棠落瑾慢慢走進帳篷。帳篷里瀰漫著濃濃的藥味,天元帝正緊鎖眉頭,昏睡著。
徐有為正在一旁煎藥伺候著。
瞧見棠落瑾來了,徐有為兩行老淚就流了出來,立時跪了下去。
“殿下、殿下……”
棠落瑾想要伸手將他扶起來:“徐公公,快起!父皇還要勞你照顧呢。”
徐有為抬頭看看棠落瑾眼下的青黑,想想從前的太子,向來都是乾乾淨淨的,如今太子卻因趕路,弄得身上格外狼狽,再回頭看天元帝的樣子,徐有為只嘆世事無常。
“殿下,帳篷里正好有熱水,還有奴才熬得燕窩,您要不先擦把臉,吃點東西?”徐有為道,“皇上最心疼您了,要是知道了您這樣不愛惜自己,肯定是心痛極了。”
棠落瑾微微一頓:“不必了。”
若是從前,父皇定然是會心疼他的。
可是現在……
他殺了四皇子的消息,並沒有下令禁止傳揚,並不知道有沒有傳到這裡來。
棠落瑾了解天元帝,知道天元帝的心裡,家國天下,天下永遠都是放在前頭的,所以,為了大棠的安穩,即便是知道了他殺了四皇子的事情,天元帝也不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並且不但不會如此,還會想方設法讓他將來的路更好走一些。
可是,天下之後,天元帝最在乎的就是諸多兒女。天元帝不會因為他殺了四皇子而罷黜他的太子之位,可是,因為對其他皇子皇女的喜愛,天元帝很可能會因為他殺了四皇子,而對他心生偏見或恨意。
四皇子,同樣是天元帝的骨肉啊。
棠落瑾慢慢跪坐在天元帝身邊,想要伸手抓住天元帝的手,忽而想到自己的手在這初春里還算冰涼的,生怕伸手過去會凍醒天元帝,可是將手收回來,又有些不舍。
於是他的手就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拿了回來。
從前的天元帝,是很疼很疼他的。可是,現在的天元帝呢?
前世的棠落瑾,或許一生所求,都只是錢財富貴和些許權勢,若再有一心人相伴,如此便是最好;可是現在的棠落瑾,做了十七年的太子,他顯然已經開始知道皇權的誘惑,到底有多大。而皇權是唯一的,天元帝既是皇帝,棠落瑾因為追殺路上劫持糧糙和藥材的突厥人耽擱了幾日,說不得天元帝前兩三日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既是這樣,那麼,天元帝醒來,是否會怪他呢?
棠落瑾怔怔的跪在一旁,惶惶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他的父皇,和他前世的暴發戶爹娘一樣心疼他的人。棠落瑾,不想讓他心痛、難過或是失望。
徐有為在一旁默默地煎藥。
他這會子也反應過來,太子為何不吃不喝了。
天元帝終究是皇帝,雖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雖然明明是遠離長安,可是長安城的消息,天元帝並未遺漏過,一直都有人將長安城的消息按時送來。
而太子殺四皇子的事情……徐有為跟在天元帝身邊伺候時,也知道了。
徐有為自打天元帝三歲,就開始跟在天元帝身邊伺候著。天元帝的奪嫡之爭,殺兄殺弟,這些事情,徐有為都是見識過的。但是,身為皇家人,為權利一事,殺兄弟自是尋常事;但若是其中一個兒子為了權利,殺了另外的兒子,這樣的事情……徐有為也不知道天元帝會不會惱。
畢竟,天元帝喜歡了太子這麼多年,而太子素來孝順,對手足厚待,這一次殺四皇子,想來也當真是惱了四皇子了。
然而徐有為終究是奴才,說一千道一萬,也不如天元帝醒來後的一句話。於是徐有為便靜靜地在一旁煎藥,等著天元帝醒來。
半個時辰後,徐有為的藥煎好了,天元帝,也慢慢睜開了眼。
天元帝原本身子就有痼疾,前些日子又遭遇了瘟疫一事,身子越發差了,單從臉上看,他比離開長安前,起碼要老了十歲。
猛地一張開眼,天元帝還以為自己有了老花眼。
“徐有為——”天元帝聲音沙啞的道,“朕怎麼好似瞧見朕的太子了?莫非朕也跟你似的,花了眼了?”
徐有為眼淚險些掉下來,跪在地上道:“皇上,那就是太子啊!太子來了,來看您啦!”
天元帝一怔,伸出手去。
棠落瑾忙握住了天元帝日漸蒼老的手。
一涼一熱。
棠落瑾想要鬆手。
天元帝卻是抓住了棠落瑾的手,嘆道:“小七來啦,怎麼不多穿一些?你這身子,就是不能挨凍。徐有為,還不讓人多燒幾個火盆來,再熬些燕窩來,朕的太子,這些日子必是吃了不少苦頭,定要好好補補!”
徐有為“哎”了一聲,沒有立刻走,先上前扶著天元帝做起來,靠在大迎枕上,掖好被子,才道:“還好皇上您醒了,太子可是等了您大半個時辰了,不吃不喝的,奴才勸甚麼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