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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步說,天元帝如今已經有了六位活著的皇子,就算是弄死了陳寶林肚子裡還不知是男是女的那一胎,對還沒有生兒子的馨昭儀來說,又有甚意義?
這樣的道理,澤蘭、河柳都想得清楚,皇后就想不清楚了麼?澤蘭、河柳與馨昭儀並無關係,可是皇后不是馨昭儀的表姐麼?為甚竟不替馨昭儀多想上一些?
澤蘭、河柳二人自是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可是對馨昭儀和皇后二人知曉更多的人,就未必不懂了。
天元帝自清寧宮出來,便大步朝著長樂宮走去。
徐有為後面跟著一群抬肩輿的小太監,小跑著跟在後面。
長樂宮距離清寧宮頗遠,徐有為初時不敢說話,只敢跟在天元帝後邊跑著。後來見天元帝腳步稍稍慢了下來,他才用袖子擦了把汗,快步上前,道:“皇上,太皇太后素來疼愛皇上,若是聽說皇上是從清寧宮走著往長樂宮去的,定饒不了奴才。皇上就可憐可憐奴才,別讓奴才在那些小太監面前被太皇太后賞了板子了吧?”
天元帝亦覺累了,見徐有為給他台階下,駐足,笑罵道:“倒是便宜了你!”
徐有為諂笑道:“那奴才就多謝主隆恩了!”
說罷就打了個千,見天元帝不再像方才那般板著臉,才起身將天元帝扶上了肩輿。
天元帝上了肩輿,臉上些微的笑意又都收了起來。
待到長樂宮宮門口,小太監打著呼哨小跑著去傳了話,太皇太后身邊的安姑姑親自來接時,天元帝神色這才緩和了些。
“皇祖母今日可安好?”
安姑姑嘆道:“太皇太后今日又誦經了。”
只一句話,天元帝就明白了安姑姑話里的意思。
太皇太后和天元帝一樣,平日很少祭拜鬼神。不是全然不信,而是覺得那些會照應他們的鬼神“太忙”,有些事情,與其去求忙碌的鬼神幫忙,倒不如自己來幫自己的忙。
可是現下太皇太后最喜歡的曾孫七皇子變成了個“傻子”,太皇太后雖是巾幗遠勝鬚眉,可是她並非醫者,除了逼迫太醫院快些為七皇子治病,令娘家朱家悄悄尋找治療“痴傻”的民間代付,竟是甚麼都做不得,只能去求神拜佛了。
天元帝聞言,腳下微微一頓,方才繼續往長樂宮裡走去。
倒也巧,今日六皇子身子不適,太后就沒有來長樂宮和太皇太后說話,長樂宮裡只有太皇太后和一干宮人。
太皇太后眉宇間似有愁緒,見了天元帝,太后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便笑了:“皇帝怎的這個時辰,來了哀家這裡?”
天元帝神色間卻頗為嚴肅:“皇祖母,孫兒有要事要與您單獨說。”
半個時辰後,天元帝才從長樂宮裡出來,待回到自己宮裡,就立刻召見了皇后三弟寧君遲,令寧君遲在七皇子周歲後,帶著七皇子前去福建百佛寺,請至善大師為七皇子卜卦。
當然,卜卦是假,看病是真。
至善大師在大棠雖是以“卦術”聞名,可是曾經受惠於至善大師的天元帝卻知曉,至善大師除了卦術出色以外,比卦術更好的卻是醫術。只是至善大師中年在外行醫時,曾誤診一位婦人,令婦人連著腹中未出生的孩兒一同死去,至善大師因此立誓,此生茅屋枕書,再不出百佛寺一步。
天元帝素來有“仁帝”的美名,再加上他本就曾受恩於至善大師,此次倒也沒有強行讓至善大師來長安城,而是令才九歲的寧君遲帶著還不到一歲的棠落瑾千里迢迢,往福建去。
寧君遲聞言一怔,道:“聖上之令,臣本不該辭。只是七殿下如今年紀幼小,臣唯恐自己照看不好七殿下,還請聖上……”
寧君遲的話沒有說完,天元帝就擺手道:“君遲才堪堪九歲,和小七一樣,都是孩童。君遲只管陪著小七去福建,看著那些宮人,讓他們照看好小七就成了。至於保護小七的事情,朕自會派其他人去做。”
天元帝說完,頓了頓,又道:“小七天生一顆觀音痣,想來或許與佛主有緣,說不得要在福建多待些時日。小七倒也罷了,年紀本就小,身邊又有太皇太后親自選的宮人,想來也耽誤不了什麼。倒是君遲,你去問問你從前的文武師父,可願跟著你去福建。若他們不願這山高水遠離鄉背井,朕便再派些人與你。”
寧君遲知道天元帝會另外派人保護棠落瑾,就放下心來,聽得天元帝後面的話,立刻答道:“聖上放心,臣的兩個文武師父,俱是和寧家有文書的,他們自會跟著臣和七殿下去福建。”
天元帝聽了,微微頷首,然後就令寧君遲走了。
寧君遲年紀雖小,倒也聽說過至善大師醫術超群的名聲,因此想著天元帝是為了他的小外甥好,才會做這樣的打算。心下安慰之餘,便快步往清寧宮走去,打算親口將這件大好事告訴二姐。
結果等到他走到清寧宮時,恰好看到長樂宮的安姑姑來宣太皇太后的口諭。
“太皇太后口諭,予昨夜偶夢,先皇將一女生辰八字告知予,言道有此八字之皇女,命格本應富貴,奈何幼年時有一劫數,當侍奉佛主七載,既可化此劫數,一生平安,又可為大棠祈福。父母之愛子女,當為之計深遠。有此八字者,恰為五公主。予雖疼愛五公主,卻知當為五公主計長遠,因此特賜五公主法號勉之,入長安城外庵堂,侍奉佛主,化解劫數,為我大棠祈福。
另有五公主生母馨昭儀蕙質蘭心,嫻雅溫順,孝心可嘉,當晉封從一品馨妃……”
寧君遲想著宮裡前段時間發生的陳寶林小產的事情,再聽得太皇太后懿旨,便覺這件事情和馨妃脫不了干係,聽了一會,便低了頭,當自己甚麼都不知道。
可是皇后卻是真真的傻住了。
她想到天元帝會因著她的話而懲治馨妃,卻怎麼也沒想到,天元帝“懲治”馨妃的法子,就是把五公主送到庵堂里,當上七年的小尼姑!太皇太后甚至還給五公主賜了法號!
皇后心中恨極,可是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只笑著招呼安姑姑喝茶。
“安姑姑一向忙,又是伺候皇祖母的貼心人兒,本宮平日也不敢多勞動姑姑過來本宮這裡走動。今日姑姑難得來了,定要多留些時候才好。撫桂,將內務府新送來的西湖龍井烹了茶,端上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一國之母的皇后都這般示好了,安姑姑又有太皇太后的囑咐,便留了下來,和皇后、堪堪九歲的信國公一道飲茶。
皇后端著茶盞,聞著茶香,卻是食不知味,見安姑姑喝了茶,品茗片刻,才儘量佯作沉穩地開口:“安姑姑是皇祖母身邊的親近人兒,也是看著本宮進宮為後的人。本宮便也不說那些拐彎抹角的話了,本宮今早,剛剛與皇上說了陳寶林小產的事情,皇上那時並不怎麼相信陳寶林小產與表妹有關係,怎的現下,又請皇祖母下了這樣的懿旨,令五公主代母受過?須知襁褓嬰兒,天真懵懂,最是無辜。”
皇后想著五公主的模樣,心中忍不住一緊。
安姑姑直接擱了茶,臉上的笑意也淡了:“皇后娘娘說笑了,太皇太后的口諭里說得清楚,五公主是因生辰八字有妨礙,且要為我大棠祈福,這才會不日就往庵堂里去。哪裡是為著甚麼代母受過的事情?至於陳寶林小產……皇后如今是後宮之主,尚且沒有查清案子,太皇太后又哪裡清楚是誰的過錯?太皇太后晉封馨妃,也只是為著五公主為國祈福的事情,才會晉封。”
皇后眉宇間仍有些不信。
安姑姑抬眸看了皇后一眼,又低垂了眸子道:“且,太皇太后還道,五公主年紀太小,終究需要人照看。大公主有愛手足,願和五公主一起前往庵堂,青燈古佛,剃髮修行,七載之後,再和五公主一道回來。如此,想來陳寶林未能生下的那位小殿下,也該滿意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頗為意味深長。
皇后端著茶盞的手就是一抖。
真正動手害了陳寶林腹中孩子的,可不就是大公主?
而馨妃雖不曾動手,但陳寶林畢竟在她的宮中出的事情,馨妃也要擔個監管不力的罪名。天元帝不會因此責怪馨妃,可是太皇太后卻不會因馨妃“性子天真”而忘記遷怒馨妃。且馨妃“親生”的五公主雖無辜,但是卻是和七皇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太皇太后心疼七皇子,為此將五公主暫時挪出宮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皇太后哪裡是不知後宮之事,太皇太后,分明就是甚麼都知道。
皇后直覺身上一冷,一時間竟忘了為襁褓中的五公主求情。
第14章 周歲
安姑姑說完這些,便起身告辭。
皇后不敢失態,親自送了安姑姑,還特特遞了個厚實的荷包。
安姑姑推拒:“娘娘是這後宮的主子,奴婢來給娘娘傳話是應當的,哪裡敢收娘娘的東西?”
皇后道:“姑姑誤會了,這卻不是為著姑姑給本宮傳話給的,而是本宮感激姑姑常年伺候皇祖母身側,為皇上和本宮盡孝,這才給的。姑姑可莫要推拒了。”
話說到這份上,安姑姑只得收了。同時心中不免感慨,單看方才皇后的行事,皇后分明清醒的很。她卻是不懂,既然皇后這樣清醒明白,又為何會在皇上面前,把陳寶林小產的事情故意推到一向與世無爭的馨妃身上,還口口聲聲要爭著撫養五公主,害的現下,不但是皇上,就是太皇太后,對皇后也有了意見,甚至兩人做了那等決定,都不曾親自告訴皇后一聲,反而讓她“順口”告訴皇后。
安姑姑心中感慨轉瞬即過,低頭看一眼板著臉站著的信國公寧君遲,微微笑了笑,就把她來這裡的最後一項任務“順口”說了出來:“說起來,太皇太后亦惦念著七殿下,不知七殿下今日可好?可曾哭了?”
尋常嬰孩,哪裡有一日不哭的?餓了哭,困了哭,害怕了也哭,可是七殿下棠落瑾自從出事後,只在這一日哭過一場,平日裡一直呆呆的,仿佛餓了困了的人不是他一般。因此縱然是太皇太后,在七殿下面前,竟也把七殿下能哭上一場這樣的事情,當成大事來詢問。
皇后面上露出些許慈母之色,嘆道:“除了今個兒在皇上面前那一哭,後來就沒有了。”
安姑姑跟著嘆息一句,又意有所指地道:“許是秋老虎來了,小殿下不樂意哭。奴婢聽皇上跟太皇太后說,最近會搬到太液池旁的含涼殿去,到時候帶著小殿下一道去,說不得看著滿池荷花,小殿下會願意笑上一笑。”
皇后怔了怔,被寧君遲拽了一下衣服,才驀地反應過來,忙忙問道:“姑姑是說,皇上要和小七還有本宮一起搬去含涼殿?”
含涼殿是宮裡的避暑宮殿,雖也在後宮之中,但尋常日子,沒有皇帝聖旨,妃嬪也好,皇后也好,都不會入主含涼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