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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君遠的笑容驀地一收,目光銳利的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嘆了口氣,低聲道:“是老朽糊塗。四公子來了信,說是、說是三公子糊塗,竟喜歡上了太子。但三公子打小就是想找一個和他一樣,願意彼此只有彼此一個的人。若太子犯了女色,那麼……”接著就把昨日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老大夫昨個兒卻是沒有對太子下藥甚麼的,只是太子中了招兒,亟需紓解,若不紓解,泡冷水或是忍上一忍就會好。畢竟太子彼時,一聞到不該出現的味道,就令僕從用水澆滅了被火燒出來的衣服上的味道。太子雖重了招兒,但程度卻不深。
而李家那個大夫,老大夫是識得他。李家的大夫最擅長的是正骨之類的,對這等奇特的藥,並不擅長。事情也的確如老大夫所料想的,李大夫因不擅長,就只得把事情往深里說,左右在李大夫看來,這太子貌比潘安,天潢貴胄,怕是十二三歲就開了葷了。如今睡上個把鄉野間的丫頭,然後解了藥性,便也就罷了。因此旁的就沒有多說。
李大夫尚且如此,老大夫又是受人所託,心中亦覺得李大夫的想法正確。太子麼,睡一個丫鬟而已,又有甚麼?當即把事情誇大了說。心中想著,他既如此說了,太子定要立時尋人來紓解。卻不想太子的確快快的尋了人,偏偏蔣寒茵糊塗,又帶了能“一舉得男”的香料來,太子根本不肯信她,立時就開始抓住蔣寒茵審問。
等審問完了,太子心中,就只剩下怒火了。
寧君遠根本不知這其中的事情,他從前只以為,三弟和太子交好,乃是因相處的日子久。太子是皇后的兒子,三弟和他交好,未為不可,便也不曾阻止。他竟是此刻,才知曉自己的三弟,對太子的心思。
而且,三弟有了這等心思不說,四弟竟比三弟還糊塗,竟會託了自己身邊的老大夫去做這等事情,寧君遠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寧君遲哄完幾個孩子,就令僕從打發幾個孩子去寫字。
這才走近寧君遠和那個老大夫。
爾後定定的看住那個老大夫。
老大夫年紀大了,因在戰場上做過數年軍醫,甚麼樣的氣勢威脅都瞧見過。他雖敬佩寧家,但他敬佩的更多的是在戰場上揮灑熱血的寧山元帥、寧君遠和寧君榆兄弟,對於這樣一個根本不曾真正上過戰場,只在長安城裡享受著父親兄弟拋頭顱、灑熱血喚來的富貴安泰的日子的寧君遲,老大夫打心底,其實是不怎麼瞧得上的。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他不怎麼瞧得上的富貴公子,竟是直接把他看得忍不住腿軟,竟是一個激靈,直接跪在了地上時,才終於回過神來。
“你、你……”老大夫要強撐著出口指責時,寧君遲卻不再看他了。
“下去。”寧君遲神色淡淡地看向寧君遠,“我和二哥,有話要說。”
老大夫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登時只能怎麼準備的,怎麼帶走了。待走得遠了,還要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怎麼會?元帥的四個兒子,怎麼會是這個最不出眾的三兒子,給他的壓力最大呢?
寧君遠以為,寧君遲是來向他討要老大夫的,正想著要怎麼勸他,就見寧君遲根本不在乎老大夫,不禁奇怪寧君遲要來作甚。
“二哥,今日朝廷上,太子親口,請皇上允許,讓父親回長安城。”
寧君遠表情一滯。
“皇上雖踟躕,卻已然心動。早朝之後,太子與我談話,說,要讓君榆這次也回來。”寧君遲慢慢開口,一個一個的放出驚人的消息。
寧君遠驀地一拍石桌:“太子要作甚?難道他想要卸磨殺驢?如今寧家好不容易收服了邊境的軍隊,太子就要鳥盡弓藏了麼?”
寧君遲將歪倒的杯子扶了起來,緩緩道:“二哥忘了,寧家,還有我。”
權勢或許並非好物,但是顯然的,如果,他還想要他的小七,那麼,這樣的權勢,他必須要拿到手。
不但要拿到手,保證所有人都不能傷害小七,還要保證,小七不得不站在他的身邊。
他的小七,或許還不足夠喜歡他,所以,才會在權勢和他之前,選擇了前者。
那麼,如果,他是帶著讓小七忌憚的權勢,來讓小七選擇呢?
想來到時,他的小七,定然不會讓他失望。
第97章 賢王
“二哥忘了,寧家,還有我。”
寧君遠聞得寧君遲這樣一說,就是一怔。
良久才複雜的看向寧君遲,道:“二哥以為,君遲和寧家的其他兒郎不同,並不喜歡上戰場。”
寧君遲搖頭道:“並非我不喜歡。而是比起有些事情、有些人來,戰場並非我最喜歡的。”
而且,當初父親來信,說是讓他和寧君榆互相比,看誰一定時間內生的兒子多,誰才能往戰場上去。
雖然知道父親那時說這番話,只是為著讓寧家有後。
可是在寧君遲聽來,這番話卻有著另外的折辱的意思——他們並非被挑選出來的專門留種的畜生,娶妻生子,或許是很多人的人生選擇,但被這樣威脅著生孩子,且還是要二人比拼誰讓女人懷孕的數量多……寧君遲收到那封信時,對父親第一次感到了反感。
因此儘管那時他還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拒絕像寧君榆那樣,快速的娶妻納妾生子,鬧到最後,嫡妻大著肚子就要合離。最後妾室鬧鬼,竟又讓寧君榆的妻子小產。孩子沒了,寧君榆的妻子也跑了。
然後留下一溜妾室生下的七個兒女。
寧君遲微微搖頭。
寧君遠沉默了一會,才道:“父親年歲大了,如今回長安,也並非回不得。但是君榆……三弟不比君榆。君榆在戰場已經待了三四年,仗也打了無數。他是父親手把手教出來的。有他在邊境,父親與我,才能安心。當然,二哥不是說君遲不該去,而是想說,君遲去戰場自是無妨,若父親回來,二哥也在長安,長安城裡還有君榆的七個子女,想來皇上也能安心讓你和四弟在戰場上,保衛大棠。”
寧君遠的想法很簡單。父親年紀的確大了,身上也的確有諸多因連年征戰留下來的暗傷。因此太子如果當真要父親回來,對他來說,亦無不可。
畢竟,君榆雖年輕,在戰場上的天賦卻是可以和過世的大哥相比。有君榆在戰場上,君遲亦去戰場上輔佐君榆的話,那些將士,仍舊是大棠的將士,仍舊會更加信任寧家。而寧家因著邊境的將士,也會在大棠站得更穩。
至於寧君遲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來,寧君遠心中隱隱有些猜測,但卻又不敢說出來。
寧君遲卻不會讓寧君遠這般逃避。
“二哥難道不疑惑,為何四弟會出手,讓為二哥治病的老大夫,奔赴莊子上,誤導太子麼?二哥難道不奇怪,為何太子一出手,就要讓父親和四弟,一齊回長安麼?”寧君遲緩緩道,“父親為大棠奉獻數年,太子只是就著父親上的辭呈,請父親歸長安。但是四弟……太子的意思,則是四弟若肯自己回來,那便罷了。若是四弟不肯自己回來……”
那麼太子,就要使出手段,讓寧君榆不得不回來。
“而那個時候,君遲即便趕到邊境,亦來不及了。”
寧君遠定定的看著寧君遲,不語。
寧君遲道:“二哥素來足智多謀,見微知著,從前遠在邊境,尚且會寫信來試探我二姐待太子如何,太子對二姐是否敬重。如今,二哥回長安城許久,在長安城裡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事情更多,想來,有些事情,二哥也並非是完全不知道的。”
寧君遠這才收回目光,摩挲著被寧君遲扶起來的茶杯,嘆道:“並不是知道,只是有所猜測而已。畢竟,當年太子甫一出生,二姐就令於姑姑抱著他,在瓢潑大雨時,奔赴長樂宮外跪著。太子幾個月大時,剛剛被抱到清寧宮中,就幾次生病。最嚴重的一次,甚至使太子淪為痴傻。皇上震怒,將原本無過錯的馨貴妃的頭一個孩子五公主送往庵堂,第一次再批給父親的摺子里,痛罵了父親。後來明明有諸多比你更適合的人,可以陪伴太子去福建,但皇上偏偏選了你。再及後來的諸多事情,不單是我,就是父親心中,未必就沒有懷疑。”
只是懷疑也只是懷疑。換子一事,事關重大。若當真是皇后換子,他和父親也大約能猜得到,皇后彼時換子,是為寧家。然而無論皇后換子,心中是有多少無奈,但,欺君之罪是真,混淆嫡庶是真,事後虐待皇子亦是真。
如此情形之下,寧君遠也好,寧山也好,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期盼他們的懷疑是錯的。皇后根本沒有做下那等事情。皇后和太子關係不睦,也僅僅是因著二人相處得時日短而已。
然而,今日寧君遲這樣問他,寧君遠就是想要再裝作任事不知,竟也不能了。
“當真是,二姐換的孩子?”寧君遠和皇后年紀相差很小,姐弟二人相處的時間,比皇后和寧君遲要多得多,“當真不是,其他人動的手?”
寧君遲道:“民間有俗語,七活八死。二姐七月產女,馨貴妃八月產子。二人皆是早產,本就惹人生疑。且,我細細查過,那一日,二姐身邊跟著於姑姑五人,馨貴妃身邊只有兩個宮女,其中一個,一直都在跟侍衛糾纏,是以馨貴妃身邊只有一個宮女而已。這種情形下,二哥以為,動手的不是二姐,而是馨貴妃麼?”
寧君遠沉默下來。
是了,馨貴妃的娘家是沈家,馨貴妃原本是他的表妹。這個表妹,旁人不知,寧君遠卻是知道的,馨貴妃素來天真嬌憨,不少男子都喜歡這樣的女子。雖不聰明,帶在身邊,卻格外討喜。而這樣不聰明又有些膽小的馨貴妃,又怎麼做得出來換子一事?且,若他沒有記錯,從前的馨貴妃,可是格外依賴二姐這個表姐的。
至於太子的長相,寧君遠卻是連問都不必問了。旁人或許不曾注意,但寧家人卻是自家事,自家知。皇后的相貌和他們的母親相似。而他們的母親,和沈家的沈夫人是堂姐妹,容貌相似。太子的容貌不像生母馨貴妃,反而像外祖母沈夫人,倒也沒甚麼好奇怪的。
而以二姐的手段,和對他們這些家人的看重……寧君遠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想,他是完全能明白,二姐為何要這般做。
“二姐雖有過錯,但……”寧君遠頗有些說不下去。皇后是他的血親不假。甚至無論皇后是嫁了誰,只要不是皇上,哪個人膽敢容不下皇后,他都能帶著一群親衛打上門去。
偏偏皇后嫁得就是皇上。
皇后換子,本就欺君,混淆嫡庶,虐待庶子,幾次欲殺太子,雖沒有殺成,但大長公主的嫡孫女、太子的未婚妻卻是因此而死,而太子也因此身子受損……如此種種之下,饒是寧君遠,也說不出該放過皇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