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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帝眉心一皺。
徐有為說完這些,把天元帝的藥和燕窩放在一旁,就退下去安排火盆和旁的事情了。
棠落瑾看到天元帝皺起的眉頭,張了張嘴,終於開口:“父皇,不孝兒落瑾,見過父皇。”
原是要磕頭行大禮的,但天元帝握住了他的手給他捂熱,棠落瑾就磕不了頭了。
天元帝原本就不在意這些細節,他只瞧著棠落瑾的神色和眉宇間難得的不安,微微有些得以的笑道:“這世上,誰都有可能不孝,唯獨朕的太子,是這世上最孝順的兒子!”
棠落瑾眼眶微紅,喊了一聲:“父皇!”隨即低頭道,“我殺了四皇兄。”
“他做錯了甚麼?”
“四皇兄,”棠落瑾微微一頓,“意圖奪取皇儲之位,當殺。”
天元帝聞言卻沒有惱,只笑著搖頭,嘆道:“傻孩子。”
他雖然不在長安,但長安城的事情,四皇子做的事情,他並非全然不知。
雖然四皇子做事隱蔽,找的人安排得當,但是,天元帝人雖然沒有發覺其中的細節,卻也知道了四皇子想要的根本不只是皇儲的位置。
“邊境瘟疫,是他弄出來的吧?”天元帝神色極其冷淡,“他想要的,何止是小七的皇儲之位?大棠百姓的性命和尊嚴,邊疆數萬將士的性命,還有朕的性命,朕其他兒子的性命,他,都是想要的吧?”
棠落瑾抬起頭來,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嘆道:“小七不必為他瞞著。朕雖病了,老了,但是,腦袋卻沒有糊塗,不會為這等弒父殺弟,連家國天下都不曾放在眼裡的jian人傷心!”
棠落瑾心中長長的鬆了口氣,道:“既如此,父皇就莫要再想他的事情了。兒子已經說了,不讓他進皇陵。”
天元帝道:“單單只是不進皇陵,如何能夠?這等欲要大棠國門不守,邊境數萬將士得了瘟疫的jian人,傳旨下去,貶其為庶人,挫骨揚灰!”
棠落瑾應了下來。同時心中也越發安心。
他的父皇,並沒有因為四皇子而遷怒他。很好,這樣很好。
父子二人默契的沒有提起天元帝的時日無多,而是說起長安局勢。
棠落瑾將長安城的安排一一說了出來,還把寧家願意和十六皇子“易子”一事說了出來。
天元帝聽了,只含笑道:“小七做得很好。”又問,“那麼,邊境接下來當如何,小七可想好了?”
棠落瑾毫不遲疑道:“兒子的善堂,如今培養出上百大夫,兒子這次,將他們都帶了過來,還有大量的藥材、糧糙、馬匹和人。只是兒子焦急,才先來一步,想來後面的人,最遲明日就能趕到。等他們趕到之後,給得了瘟疫的將士治完病,歇息幾日後,咱們就對突厥開戰。”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突厥到現在為止,只敢小打小鬧的侵擾邊境,也只是為著之前大棠已經把突厥給打怕了,突厥人死傷無數,沒了本事能發起大規模的戰爭,只妄圖等到大棠這邊的瘟疫暴發的狠了,死的一乾二淨了,再一把火燒了大棠將士的屍體,跨越邊境,占領大棠的城池。
可惜的是,棠落瑾之前就送了部分治療瘟疫的藥材來,那些藥材雖被燒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藥材,也足夠把天元帝救回來。而寧君遲反應迅速,令得瘟疫的人俱都聚攏在一起,但凡有症狀的人,必須送到這裡來,如此一來,瘟疫的擴散並不嚴重,突厥也就只得按捺不動。
等到棠落瑾來了,只待明日,剩下的人趕來,突厥人就更沒有了氣勢。正是大棠反攻之時。
天元帝聽了,囑咐道:“這次小七既帶了不少人了,那麼……就一鼓作氣,將突厥蠻夷,打到千里之外!所有俘虜,一個不留!”
棠落瑾肅然道:“謹遵聖旨!”
父子二人攀談許久,等到入夜,天元帝依舊沒有放棠落瑾離開,而是繼續說著一些為君之道——他明明知道,從前的二十年,他已經教了棠落瑾很多東西,棠落瑾也學得很好。可是,等到了瀕死之際,天元帝又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教,恨不得將自己腦袋裡的為君之道、帝王心術,統統教給棠落瑾。
寧君遲在帳篷外等到了半夜。
徐有為出來看了一眼,又進去了。
寧君遲權當沒有看到。
徐有為重新回到帳篷的時候,棠落瑾已經睡下了。
連日奔波,心中又記掛著諸多事宜,倒也難怪棠落瑾會比天元帝還要早一步睡著。
天元帝瞧見徐有為進來,一雙眸子裡,幽深又明亮。
“他還在?”帝王的聲音,聽不出半分喜怒。
徐有為低聲道:“是。自從太子進了帳篷,信國公除了安排軍中事務,用膳之外,一直等在外面。”
雖是黑夜,天元帝眼睛裡的怒火,亦是半分都遮掩不住。
徐有為忙忙跪地,看了一旁的棠落瑾一眼,道:“皇上息怒,太子……還在呢。”
天元帝目光垂下,面無表情道:“罷了。徐有為,朕給你的兩道聖旨,可要記得,都收好了。”
徐有為道:“皇上,那聖旨,奴才不知道是甚麼,可是,您還是把聖旨給別人吧,奴才、奴才伺候了您一輩子,等您前腳走了,奴才後腳定要追過去跟著伺候,您千萬別留下奴才一個人!”
天元帝臉上這才帶了點笑影兒:“朕才不需要你這老骨頭給朕陪葬!朕看了你這張老臉這麼多年,等到了地底下,定要尋個年輕、腿腳利索的來,不要你伺候啦!徐有為啊徐有為,你啊,好好活著罷!等回了長安,去你宮外的宅子裡,讓你的侄子好生伺候你,把朕沒能活到的歲數,都替朕活出來,活個一百多歲,到時候,小七說不得還會讓你在千叟養生的書上留下一筆呢!好好活著。”
徐有為淚流滿面,在漆黑的夜裡,卻半點聲都沒有出。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後續的援兵就帶著物資趕到了。
棠落瑾先前就準備了相當多的物資,等知道了邊境瘟疫後,更是將自己的私庫還有他在諸多長安城附近善堂、糧鋪、藥店的東西,半空了大半,統統送了來。
太子尚且如此,其餘人為著討好這位未來的君王,當然也送了不少東西來。
這樣一來,邊境將士人數雖多,帶來的糧糙和藥材、戰袍等等,俱都足夠了。
上百個大夫吃過一頓熱飯,又洗了個澡,睡了個午覺後,就開始起來給被集中起來的將士們治療瘟疫,因為人數眾多,又怕傳染,他們俱都被安排在外面,讓生病的將士們一個一個的出來。
等到三日之後,這上百個大夫累得嘴巴里都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才把邊境生病的和有一些生病跡象的將士都挨個診治了一遍。
五日後,一些情況輕的將士都慢慢恢復了過來,甚至可以照顧情況嚴重的將士。
而原本照顧他們的健康的將士們都騰出手來,有時間可以做旁的事情了。
棠落瑾見此,就知道,時候到了。
天元帝和寧君遲,亦知曉時候到了。
可是棠落瑾還在猶豫。
他帶來的特意給天元帝診治的幾個太醫都說,天元帝的身子,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他若是帶著人開戰,那麼,一旦開戰,必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而到了那時候,天元帝心系戰爭,只怕也會跟著他一起熬著,若是這樣……
棠落瑾始終拿不定主意。
寧君遲來尋棠落瑾時,就看到棠落瑾正在遲疑。
寧君遲已經有兩三年沒有看到棠落瑾了。
自從棠落瑾來邊境,天元帝又時常將他帶在身邊,不帶在身邊的時候,棠落瑾身為太子,又有諸多事情要做,就是寧君遲自己,事務亦是繁忙。
寧君遲竟是想要多貪看棠落瑾幾眼,竟也是一直沒有機會。
“這有何難。”寧君遲聽到棠落瑾的猶豫後,道,“小七隻要去問問陛下,看陛下如何做想,也就是了。”
棠落瑾一怔,隨即道:“父皇心中,大棠最重。若是問他,必然是要我立即出兵。可是如此的話……我只怕會讓父皇身子……”他抿了抿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寧君遲卻道:“既然陛下心中,國事最重,那麼,若是為國事之故,陛下想來無論是任何事情都肯犧牲的。因為在陛下看來,只要大棠好了,那麼,陛下心裡,也就高興了。”
棠落瑾先是不語,後來被寧君遲看得久了,才緩緩道:“我再想想。”
寧君遲不再說話,只靜靜的看著棠落瑾,忽而不知想到了甚麼,道:“對了,陛下有沒有、有沒有特別提到我?”
棠落瑾看他:“舅舅何意?舅舅如今是邊境的大元帥,父皇自是常常提到舅舅,並誇讚舅舅不愧為寧家後人,領兵作戰的本事,無人能敵。若是能一輩子戍守邊境,必是大棠的幸事。”
棠落瑾說罷,驀地回過神來。
不對勁。
天元帝從前並不是這樣說寧君遲的。從前的時候,天元帝根本沒有讓寧君遲在邊境長時間戍守的打算。
寧君遲聞言,長長一嘆,笑道:“舅舅知道了。不過——舅舅不會願意,一輩子只守在這裡的。”
棠落瑾眉心微蹙。
寧君遲伸出手,將落在棠落瑾肩膀上的葉子輕輕拂掉,道:“回去罷。”
二人一同回了帳篷。
只不過,寧君遲回的是自己的帳篷,棠落瑾則是回了天元帝的帳篷。
雖然寧君遲的提議棠落瑾心底不算贊同,但是很顯然的,既然他是太子,天元帝是皇帝,他們二人都遠遠的在邊境之中,遠離長安,那麼,這場戰爭,自然是越快越好。
棠落瑾手心攥的緊緊地,遲疑了一會,還是開口跟天元帝說了這件事情。
天元帝含笑道:“既準備好了,那麼,就挑個好日子,唔,後天就是好日子,那就後天直接開戰好了。”
棠落瑾驀地抬頭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咳嗽了兩聲,道:“傻孩子,父皇是等不到戰爭結束了。只不過……既然要開戰,那麼,咱們在開戰前,總要好好大吃一頓才好。明天中午,宰上些牲畜,朕,有話要與眾將士來說。”
棠落瑾心中隱隱不安,勸道:“父皇身子不適,外頭風大,不宜出帳篷。”
天元帝只笑:“這有甚麼不合適的?父皇要說的話,只幾句而已。待說完了,父皇就回來帳篷,可好?”
棠落瑾這才點了頭。
天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三。
棠落瑾召集三十萬大軍,宣布明日出征突厥汗國。
“……保家衛國,為我等責任。孤身為大棠太子,必不會推脫自己的責任,惟願在戰場之上,與諸位兄弟,同生共死,保家衛國!”棠落瑾舉起一碗酒來,站在高台上,將這碗酒,一口飲下,“同生共死,保家衛國,願我大棠,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