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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姑笑容不變的道:“奴婢只聽皇上說了小殿下,至於娘娘……許是皇上想給娘娘驚喜,親口告訴娘娘也說不定。”然後不等皇后再問,就屈膝行禮,“眼看就要到晚膳時候,奴婢還要去瞧瞧太皇太后的晚膳,奴婢就告退了。”
皇后留安姑姑不得,只得看著人離開。
寧君遲見安姑姑走了,跟著皇后身後進了內室,才把天元帝命他陪著棠落瑾往福建去的消息告訴了皇后。
皇后驀地站起身:“往福建去?去福建作甚?福建有百佛寺,有至善大師,可是長安城裡難道就沒有寺廟名僧了?皇上緣何非要令小七往福建去?”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九歲大的寧君遲往懷裡一攬,“何況本宮的三弟才這樣小,如何經受得起這一路的奔波之苦?”
寧君遲微微有些彆扭,心中總覺皇后的話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出甚麼,只忙忙從皇后懷裡掙扎出來,才臉色微紅地道:“二姐不必擔憂,皇上說了,會派人照顧七殿下。且令我等在明年過了七殿下的周歲生辰,冬雪化開,在從長安往洛陽去,一路走京杭大運河,待到了杭州,再走陸路,往福建去。如此一來,倒也不算特別辛苦。”頓了頓,又道,“只是七殿下就要離開二姐宮中……”
皇后這才反應過來,蹙眉道:“搬出去?這怎的可以?周歲過後就去福建,一去就不知幾年……待他回來,那豈不是……”
“娘娘!”
撫桂忽然高聲喊了一句。
寧君遲眉心皺了皺。
皇后回過神來,拍了拍寧君遲的肩膀,“君遲把皇上跟你說的話,再給二姐說一遍可好?一字一句,全都告訴二姐……”
寧君遲雖覺不妥,但既是他來開口,自然是把他覺得可以告訴的告訴了皇后,他覺得不想說的,便沒有說。
待說完後,皇后又重複問了幾遍,寧君遲微微不耐道:“君遲見皇上聖意已決,絕不會更改,二姐與其再問其中緣故,倒不如給小七收拾些東西,想來小七不日就要搬走,鮮少見到二姐了。”
皇后兀自搖頭:“君遲,你不懂,你不懂。”
寧君遲的確不懂,他又逗留片刻,就獨自去尋了棠落瑾。
棠落瑾小小的人兒,正穿了一身大紅,坐在院子裡看白玉池裡的魚兒。
棠落瑾雖然年紀小小,卻也長得白淨可愛,一雙眸子亮若夜間星辰,額上一點觀音痣,更是襯得整個兒人惹人愛極了。
讓人一見,就想抱在手裡不撒手,恨不得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拿來給他。
只可惜,這樣漂亮的小人兒,卻是個只會發呆,不會哭不會笑甚至不會生氣的瓷娃娃似的“呆子”。
寧君遲站在一旁看了許久,見河柳正拉著一個頭上戴了老虎帽的小太監逗棠落瑾笑,小太監七八歲年紀,嘴裡缺了顆牙,人本就長得可樂,尖嘴猴腮,這樣一笑,更讓人可樂,就連寧君遲見了,都忍不住想笑。
可是“呆子”棠落瑾,只呆呆的看了那小太監一眼,就面無表情地轉了目光,繼續看白玉池裡的游魚。
小太監和河柳的失望暫且不提,寧君遲亦是失望不已。
——他疼了好幾個月的小外甥,要是能和別家娃娃一樣機靈可愛,該有多好!
可惜寧君遲註定要失望了。
棠落瑾雖是親眼看著寧君遲對他好的,除了吃喝不能伺候,穿衣換尿布,抱著他到處走來走去,幫他學翻身,幫他自己坐起來,帶著他玩等等,寧君遲但凡能做的,都一一做了。
棠落瑾雖然心中感激,也喜歡寧君遲小小年紀對他的陪伴,可是,他心中更清楚的是,寧君遲對他照顧和喜歡,全都是基於一件事情——他是皇后寧氏的兒子,是寧君遲的外甥這件事。若是有一日寧君遲知曉了他不但不是寧氏的兒子,還是寧氏未來子嗣的妨礙的時候,寧君遲還會這般對他好麼?
棠落瑾上輩子,小時候是個沒心沒肺的暴發戶的兒子,吃穿玩樂樣樣不愁;等長大了,一朝發現自己雖然對女人也有興趣,但是對男的同樣也那麼一丟丟的感覺後,還沒來得及對男的發展處什麼更多的感覺,就把暴發戶老爹怒氣沖沖趕出家門,困頓一年後,棠落瑾自己拿著老娘偷偷給的私房錢慢慢也開了幾家連鎖店,成了小暴發戶,這其中雖說也吃了些苦,可是這種苦,哪裡比得上現在生死存亡的苦?
甚至為了苟且偷生,棠落瑾現下連苦笑的權利都沒有了,只得裝成一個傻子,以此來讓皇后鬆懈,暫且保住性命。
棠落瑾學做面癱和啞巴之餘,哪裡還能對照顧他的寧君遲有多少感激?就算有,只要一想到寧君遲是寧氏的弟弟,待寧氏有孕後,寧君遲很可能會毫不猶豫的對他下手,棠落瑾就感激不起來了。
——生死威脅面前,棠落瑾想,他不但臉變癱了,心也快要癱了。
“你莫要怕。”棠落瑾正在例行發呆,就聽又跑來“看”他的寧君遲突然出聲道,“百佛寺雖苦,可是舅舅會一直陪著你的。”
棠落瑾裝呆子裝的有些久,雙目呆滯地看著水裡的錦鯉,半晌才反應過來。
百佛寺?
甚麼百佛寺?
口胡!
難道他裝傻子裝過勁了,那個皇帝老子也不肯疼他了,要把他送到寺廟了當和尚去?
就算當了和尚後,他能慢慢的不需要裝傻,可是和尚要戒色戒貪戒嗔,不得對權勢美色有欲望。然而棠落瑾自從裝傻的那一日起,就已經為自己的將來做好了打算——
那個位置雖說孤家寡人,雖說高處不勝寒,雖說他要往那個位置去,不知要經歷多少艱難險阻……然而他既要光明正大、風流倜儻地活下去,那個位置,卻是不容他不爭!
面無表情的棠落瑾:“……”總之一句話,他才不要去當甚麼和尚!
好在棠落瑾終是想的有點多,雖然皇后對他一心算計,親娘馨妃完全不知曉他才是她的兒子,終日只為五公主去庵堂修行的事情以淚洗面,可是他的皇帝老子卻是真心喜歡他的。
在寧君遲跟他說了要一同去百佛寺的那一日,天元帝就把他接到了含涼殿,每日除了上朝時候,統統把他帶在身邊,或是逗弄,或是嘆氣,或是把那些不能說與旁人的話,都說給他聽。
等到棠落瑾十個月還不肯學爬的時候,天元帝遣了眾人,竟自己趴在鋪了厚厚的毯子的宮殿裡,想要叫棠落瑾跟著他學爬。
棠落瑾若不是裝了好幾個月的傻子,那一刻必要破功。
他想,穿越一回,換了這麼一個老子,倒也不錯。
最多比他上輩子那個只疼一個女人的老子差了一點點。
可是即便如此,棠落瑾也愣是拖到了第二年的正月初,在天元帝在他面前爬了無數遍,甚至宮裡的大小太監連帶著寧君遲、寧君榆也在他面前爬來爬去爬了好久之後,棠落瑾小殿下終於開始學爬。
然後學了兩天,七殿下才終於穿著厚實的衣服,學會了爬爬這項運動。
天元帝大喜,闔宮上下,賞三個月月錢。
三月二十六日,棠落瑾周歲生辰的早上,獨自從床上站了起來。
天元帝前一日沒有招幸妃子,是和小小的棠落瑾同榻而眠的。因此一睜眼,就看到了顫巍巍站著的棠落瑾。
“好!好!”天元帝一把就把棠落瑾給抱了起來,大聲道,“朕就知道,朕自登基以來,無時無刻不是戰戰兢兢,勤勤懇懇,立誓要做明君,要讓大棠百姓平安喜樂。朕既要做明君,上蒼就不該薄待朕,朕的小七,最多是學的比旁人慢些,如何會真的痴傻?”
棠落瑾呆呆的任由天元帝抱著。
天元帝沒有得到回應,倒也不失望,只喃喃道:“會好的。朕會做一世明君,那麼上蒼,就該護我兒一世!朕的小七,定會好的!”
棠落瑾面上毫無表情,可是心裡卻是覺得,這個爹爹,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的。
於是他猶豫了一會後,終於伸出兩隻短短的手臂,環住了天元帝的脖子。
天元帝只覺雙目酸澀,登時大笑道:“好!好!”
第15章 抓周
棠落瑾抱了天元帝之後,心裡就有些後悔。
天元帝再是慈父,在身份上說,他也是大棠皇帝,還是在先帝數個兒子裡脫穎而出,奪得皇位的那一個,心機手段,又會缺了哪一個?他既要裝傻,就該一直裝下去。
先前馨妃之事,他驀地大哭,還可被理解為是小兒受驚。可是現下他伸出手臂卻摟住天元帝……這卻不是受驚什麼的可以解釋的了。
可是棠落瑾沒有後悔一會,天元帝的大笑聲就把外間伺候的太監宮女引了過來。
徐有為自小就跟著天元帝,此刻見天元帝心情舒暢,難得笑道:“皇上可是難得一大早的,就這般高興。莫非是小殿下開了金口?”
要知道自棠落瑾搬到天元帝身邊,天元帝除了處理政事,見朝臣,就是哄著棠落瑾開口說話、或笑或哭了。徐有為因此才有這麼一問。
天元帝微微搖頭,卻是沒說話,只慢慢把靠著他的棠落瑾慢慢鬆開。兩隻手臂卻還張得大大的。
穿著大紅肚兜的棠落瑾面無表情、搖搖晃晃地獨個兒站在床上。
徐有為和周遭伺候的人,立時明白天元帝為何高興了。
眾人當即跪地:“恭喜小殿下,賀喜小殿下!”
周歲生辰這一日,七殿下棠落瑾終於學會獨自站立了。
天元帝卻也不解釋他後來那樣高興是為著甚麼,只把棠落瑾抱在懷裡又哄了一會,見棠落瑾依舊面癱著小臉,卻也不失望,待時辰到了,吩咐徐有為留下,伺候棠落瑾吃了奶,玩耍一會,再繼續睡一個回籠覺,這才上朝去了。
棠落瑾只恨自己還在裝傻子,不能叫上兩聲,抱住天元帝不撒手。
可惜這個念頭也只在棠落瑾心裡轉了一下而已,等他吃了奶,睡了回籠覺,再次醒來時,天元帝又抱了他一會子,不等棠落瑾糾結完是否要對天元帝好一些的時候,天元帝就開口讓人把他送到清寧宮裡去了。
“小七今晚抓周,明日就要離開。孝道在上,總要回去看看你母后才好。”
於是棠落瑾又被送回了清寧宮。
是寧君遲親自來接的他。
棠落瑾一見寧君遲,就知道至少在離開清寧宮之前,他是不能離開寧君遲半步的——寧君遲才九歲,棠落瑾才不相信皇后會在寧君遲面前對他動手。
皇后看到寧君遲抱著他進門時,神色果然僵了一瞬。
“跟著小七的宮人呢?小七都一歲了,身子重的很,怎的讓信國公將他一路抱來了?”皇后怒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伺候的?”
跟隨棠落瑾的宮女太監立刻滿噹噹的跪了一地,口稱“知錯”,卻壓根不知道錯在何處。
畢竟,宮中皇子皇女和從三品以上宮嬪等,出入皆有肩輿。棠落瑾是被辱娘抱在肩輿上來的,寧君遲也只是在肩輿落地後,才主動抱起的棠落瑾,根本沒有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