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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拳頭攥的緊緊地,緩緩道:“母妃說的,兒子都懂了。閒王也好,賢王也罷。那個位子,兒子既爭不到,便不必再費力去爭。”
容妃嘆道:“我兒如今有了親王位,娶妻生子,出宮開府。現下皇上在,你的日子,自不會難過。將來太子繼位,太子仁厚寬和,志向遠大,我兒亦不會一番才華空付。我兒只莫要想那等不該想的事情就好。”
四皇子躬身一拜,方才離開。
他離開的時候,整個背影都格外沉重。
甚至沉重到沒有看到內室里悄悄眯起了眼睛,卻仍舊裝睡的十二皇子。
不過,一個三四歲的小童,誰會相信他會有心裝睡、並且一裝就是一個時辰呢?
只是這小童也是此時才明白,為何從前,四皇子只是稍稍動了下心思,做了番不痛不癢的手腳,被那人打壓下去後,就不再有其他動作了——四皇子雖有才幹,胸有大志,然而身份的確尷尬,又有養母妹妹等諸多牽掛,彼時那人想要打壓四皇子,容妃再如此勸說,倒也難怪四皇子會那麼快的倒戈,最後在那人手下,當真做了賢王。
不過……
十二皇子緩緩閉目,從前,四皇子是以為,那人身份正正噹噹,乃中宮嫡子,理所應當該是太子之位。可是,這一輩子呢?若是四皇子知曉了真相呢?
中、宮、嫡、子?
那人也配?
他是年紀小,可是,這宮中,總有年紀合適的人,先替他去爭。
不過,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快快的去把一些事情告訴母后。哪怕那些事情,母后初時會怕,然而事已至此,他若不開口,將來,他只怕再開口,也不會有用了。
尤其是這次父皇選人往吐蕃邊境去的事情,從前他甚麼都不知道,只是一個普通小兒,自然是由得這件事情發生。可是現在,他如何能容得下那等事情發生?
那明明是他的親舅舅,結果卻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跟他作對,十二皇子心中,豈能不惱?
當然,現下卻也不是他生惱的時候,現下他該做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那位胳膊肘往外拐的舅舅,往吐蕃邊境去。
十二皇子一心不想寧君遲去邊境,殊不知還有不少人,和十二皇子是一樣的想法。
在眾人看來,寧家和太子如此親近,哪裡還用得著甚麼送物資來聯絡感情麼?還不如把這個忌諱讓給他們好了。
而且,寧家的寧山帶著兩個兒子在大棠與突厥邊境,寧君遲如今,就該待在長安城才是。
“諸位同僚忘了麼,舍弟六兒一女,皆在長安。”寧君遲微微笑道,“有他們在長安,難道還不足夠麼?”
況且,他的二哥,如今大約已經啟程,返回長安了。
邊境之地,寧君遠雖不舍,卻也知曉他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他行動不便,待在邊境,也只是白白給人添麻煩,倒不如回到長安,給寧君榆看孩子。省的那些孩子沒有父母照看,俱都長歪了就不好了。
長安這邊,眾人沒想到信國公寧君遲是當真想要這個機會,和寧君遲在朝堂上公開相爭數次,寧君遲也不曾鬆口。
眾人都盯住了天元帝,期望天元帝能給他們個答案。
哪知天元帝比誰都狡猾,直接言道,誰能為太子帶去最多的物資,並且保證東西都送到太子手上,就派誰去。
眾人:“……”合著陛下您,是把護送物資的侍衛的銀子都省了?
其他人對此或喜或憂,但對寧君遲來說,這卻是件好事。
寧家最不缺的就是人。雖然這其中有些人,或是從戰場上下來斷了一臂或面容殘缺的將士,或是年紀稍大之人。但總耐不住寧家人多,且除了這些人外,總還有許多四肢健全之人。
他所要顧慮的,只是接下來的籌集物資和銀子的事情。
雖然這原本該是朝廷的事情,奈何天元帝狡猾,想到了利用這件事情,讓他們互相比拼,他們就只得在朝堂找了人後,自己再繼續找人,籌集物資。
寧君遲不知旁人心中如何做想,可是寧君遲心裡卻是知道,他這次必是要往邊境去的。
——棠落瑾待他如何,他並非不知。只是,棠落瑾那時,於感情之上,或許懵懂,並不曾對任何人有過這等感情。
可是現在,棠落瑾已經十六歲了。寧君遲想,從前的棠落瑾或許因年紀小而不懂情,現在的棠落瑾,豈能依舊不懂?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該往邊境一行,好好與棠落瑾,說個清楚。
他想,他知道了棠落瑾想要的是甚麼。並且,他用了兩年時間,來思索自己是否能達成棠落瑾的願望。
寧君遲想,雖然艱難,但若是棠落瑾堅持,那個位子,他也可以為棠落瑾爭取。且,以棠落瑾的才幹,他得到那個位置,所欠缺的只是寧家確定的支持而已。
而對寧家來說,寧家能打著忠心為皇室的招牌,守衛百姓數百年,自然也不是簡單的世家。棠落瑾若做了皇帝,對寧家來說,雖有些不好的地方,但相對其他人做皇帝,寧家會越發自在。
寧君遲知曉寧君榆或許會對棠落瑾心生懷疑,生怕棠落瑾將來會疑心寧家。但寧君遲不信。他自棠落瑾周歲,就和棠落瑾一起往福建去。二人相處數年,寧君遲相信,他不可能看錯人。他眼中的棠落瑾,始終都是君子,並非是不會用計耍詐的木訥君子,而是有底線的君子。對君子來說,寧家是忠臣之家,既是忠臣,棠落瑾為何會棄而不用?為何會倒打一耙呢?
於寧君遲來說,若兩年前,棠落瑾不曾開口說那番話,或許他因身份,還能克制自己的情感,無論如何,只把這些情感壓制在心底,一生都不說出來,只在旁邊,看著棠落瑾娶妻納妾生子,最後成為一個真正的盛世之君。
可是棠落瑾說了。
他說了,一生一世一雙人,舅舅,你可願意再等三年?
既開了頭,寧君遲如何還能放棄?
縱使再艱難,他也不會放棄。
太子無子,雖令人詬病。但皇上卻是盛年,如今依舊有宮嬪有孕。到時若皇上不放心,太子自可從最年幼的皇子裡面擇一人,冊封皇太弟,如此帝位既可穩固。
雖然對寧家來說,到時冊封十二皇子,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十二皇子只比棠落瑾小十二歲,寧君遲想,除非棠落瑾只打算當十年皇帝,否則永遠不會那麼傻乎乎的冊封十二皇子為皇太弟。
那豈不是,再催著自己早死麼?
寧君遲想罷這些事情,將棠落瑾兩年前給他的畫像又拿了出來。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可是,縱使是看了千百遍,他仍舊忍不住朝著一幅畫伸出手去,摩挲著畫中的少年。
寧君遲自是忙碌無比。一面要籌錢籌物資,一面要照看寧君榆的七個兒女,一面還要抽出時間來瞧棠落瑾的畫像。
與寧君遲相比,越侯夫人盡心照顧兩個兒子兩年,次子的病症,終於有些緩解。而長子也肯娶妻了。雖然所娶的妻子,只是一個六品小官的嫡女,但嫡子殘了一腿,從前的名聲又太過風流不堪,能說到這個嫡女,也已經是難得了。
越侯夫人正喜氣洋洋地為長子籌辦婚事,想著等長子成了親,好歹把孫子生出來。如此再想法子把世孫的位置定下,這樣的話,即便越侯越發偏心庶子,越侯也動不得兒子和孫子的地位。
只是這樣一來,她又要進宮了。
越侯夫人長嘆一聲。自從兩年前,她告訴皇后,自家的庶女要進東宮,而她的嫡女,卻只能待在家中時,兩姐妹大吵一次,從此除非年節,越侯夫人不肯輕易進宮,宮裡的皇后竟也不曾主動喚她進宮。
只是兒女事,才是越侯夫人最看重的。如今兒子要娶妻生子,宮裡,她總要重新走動起來才成。
越侯夫人正想著,如何和自己的二妹恢復關係,就聽僕從來報,宮中公公來傳皇后口諭,請她明日往中宮一趟。
越侯夫人微微訝然,隨即便是高興:“多謝公公。來人,給公公拿些喝茶錢。”
公公稍稍推辭了幾句,便把喝茶錢給收下了。只是越侯夫人還想再問甚麼,卻是甚麼都問不出來了。
“夫人您明日去了就知道了。”公公尖著嗓子道,“您明日,可定要早些去才好,前兩日,咱們娘娘只瞧了十二皇子一次,不知是看十二皇子的功課不好生氣了還是怎麼的,等十二皇子出來,眼睛都是紅的。咱們娘娘啊,竟也是哭了一場的模樣。……您問奴才為何?奴才可是一直都在外面守著,娘娘不許咱家靠近太多啊。”
越侯夫人先是皺眉,隨即就覺自己想太多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兒,能知道甚麼?大約只是朝環兒抱怨了幾句而已。
可是等到見到了皇后,她才知道,她當真是想得太簡單了。
第68章 指婚
皇后和越侯夫人雖是嫡親的姐妹。
可是自從越侯夫人知曉了皇后當初的隱瞞,雖明知即便是換了她,也會像皇后那樣選擇。但是,每每在家中看到倚樓望向湖邊的女兒,她就忍不住遷怒皇后。
——如果當初皇后將事實告訴了她,告訴她,她的喪夫歸家的女兒,有機會進入東宮,做太子的妾的機會,那麼,即便十二皇子成不了事,越侯家和太子聯姻,越侯家低位穩固,於皇后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越侯夫人從前被種種事端沖昏了頭腦,回頭再看,只覺自己當初太過愚笨。甚麼等十二皇子長大?十二皇子如今才四歲而已,太子已然十六歲,立下厚重的軍功,名聲在文人和武將中,皆無可取代,身後又有天元帝的看重,寧家、寧陽大長公主府、朱家,甚至他們越侯府的支持,如此種種之下,只要太子自己不糊塗,那麼太子的地位,就無人可以動搖。
——至於太子並非嫡子,這件事,哪怕環兒清清楚楚的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呢?誰人能證明這件事情?單看太子長相,不像馨貴妃,卻像皇后,誰人能相信那個事實?且,若是事情真的被有心人曝光出來,寧家如何能承認“換子”一事屬實?五公主已然去世,皇后已然不得天元帝的喜愛許久,若是再曝出“換子”一事,寧家為著自己對大棠百於年的忠心,也只得硬著頭皮,承認太子就是太子,是寧家毫無疑問的血脈。而十二皇子雖然也是嫡出,但畢竟是幼子,其繼承權,理所應當在太子之下。
寧家尚且不太可能正大光明的支持十二皇子,她一介女流,又能作甚麼呢?若當初蔣寒漪死了的時候,棠落瑾也死了,那麼或許,寧家也好,她也好,都不會有這種糾結,只一心為十二皇子打算。可是現在,棠落瑾福大命大,根本沒有死,寧家和她,又能作甚麼?
難道要繼續對棠落瑾下死手麼?
想想當年,蔣寒漪死後,清寧宮伺候皇后的宮人,杖斃的杖斃,凌遲的凌遲;再想想自從皇后生育十二皇子後,十二皇子就被抱出清寧宮,不給太后,卻交給兩個妃嬪共同撫養,將嫡皇子當做庶皇子來教養,每三日才被抱去清寧宮一趟,而皇后雖仍舊手持鳳印,然而後宮大權旁落,雖身處中宮,卻猶若冷宮……如此種種,越侯夫人饒是再糊塗,也能猜到,天元帝或許已然知道了真相。或許不只是真相,還包括皇后出手,對太子下殺手的事情。也正因此,天元帝才會大怒,皇后才會被變相幽禁,而十二皇子,才會被充作庶皇子來教養,這些年來,那些十二皇子“命硬”的傳聞,才會怎麼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