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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剛下了車,到了驛站,就收到了長安城寄到江南的信。
信是朱克善寫的。朱克善是棠落瑾伴讀里最年長的一個,如今已經二十又一,剛剛考中二甲進士,此時不好離開長安,就留在長安,幫棠落瑾留意京城動向。
沈家二姑娘落水一事,在長安城並未傳開。蔣家人縱使是稍稍知曉此事,卻也明白這件事不公開為上——一旦公開,以沈家人的上進,縱使是太子不提,天元帝也會給沈家二姑娘一個名分,讓其進了東宮。且沈家二姑娘雖是被人算計,但終究是在蔣家出的事,蔣家理虧在先,自是什麼都不會往外說。
而慕容家和夏家雖知曉是誰落了誰,但是她們並未抓到人,因此縱然是心中惱怒,卻也做不得什麼。
至於沈家,沈家二姑娘出嫁在即,這個時候,更是誰都不會捅出這件事——況且太子才十二歲而已,按老百姓的話說,毛都沒長齊,能有甚男女大防?可是世人對女子多苛刻,他們也只得捂緊了嘴巴。
慕容家和夏家原以為這件事到這裡就算結束了,可惜沈家和蔣家沒忘記這件事,棠落瑾更不曾忘記。
九皇子比棠落瑾小八歲,如今才是個四歲小兒,夏家和慕容家就敢如此出手,棠落瑾豈能饒了他們?
他臨走之前,便令清歡把夏家和慕容家仗勢欺人,搶占百姓田地的消息和證據,俱都送到了嚴青松的父親御史嚴寶根的桌上。
嚴寶根唯一的兒子跟著太子當伴讀,自己自然也就是半個太子黨,聞得此事,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就拉上兩個清貴的同僚,一同在朝上把這兩家人以“治家不嚴和欺壓百姓”的名頭給參了一本。
天元帝雖不曾親眼見到過蔣家出事的情形,但是他在棠落瑾身邊放了人,小徑故意把蔣家的事情跟天元帝的人說了一通,天元帝如此自然是知曉了蔣家之事,因此根本不給慕容家和夏家反應的時間,就直接在朝堂之上,將兩家人,大罵一通,絲毫顏面都不給。等罵完了,官職還要給人往下降上兩級。
慕容家和夏家兩家,在朝堂之上,臉都被羞得抬不起來。
後宮之中,九皇子母妃柔妃,被天元帝找了由頭,褫奪封號,從從一品妃位,降到正三品婕妤。
棠落瑾看了信,心中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很早的時候,天元帝並不介意皇子之間爭奪皇寵一事,甚至他還覺得,有爭奪才能讓棠落瑾鍛鍊的更像太子。可是自從大皇子糊塗,用了連環計,勢要棠落瑾死的時候,天元帝才開始慢慢限制皇子之間的競爭——九皇子的母族夏家,雖沒有對太子的性命動甚麼念頭,可是九皇子年紀小,如今也才只有四歲。
九皇子才四歲,夏家就敢明目張胆的對他的太子出手,那麼,等九皇子將來再長大一些呢?是不是到時候,他們就要學著大皇子的模樣,開始對太子的性命起了念頭了?
天元帝在意其他皇子,卻更加心疼太子。從前大皇子以連環計殺棠落瑾,棠落瑾為著手足情誼和他這位父皇,都尚且能忍下來,只令大皇子出家而已。
天元帝本就對其有愧,現下再瞧九皇子才四歲,夏家就開始忍耐不住,如何能不惱?自然是要殺雞儆猴,狠狠懲治夏家和慕容家一番。而從前的柔妃,現在的夏婕妤也未必乾淨,如此被貶了位分,想來也能好好安分一段時日。
天元帝如此想罷,在夏婕妤的名字上又圈了一個圈,卻是打定了主意,在他生前,夏婕妤一輩子只能在婕妤的位子上坐著了。
至於馨妃……天元帝筆鋒微頓,在她的名字上停了許久,才挪了開來。馨妃無功,又因生育九公主時身子受損,極難再次有孕,不當晉位。
只是,馨妃不當晉位,多賞九公主一些東西,倒也不錯。
天元帝心中如何做想,棠落瑾大約猜到了七七八八,眼見著天元帝當真狠狠罰了夏家和慕容家,又貶了九皇子母妃的位分,心中有了數,便安心待在江南,處置江南科舉舞弊一案。
審案一事,棠落瑾知道的不多,但是他身份不同,他來了江南之後,便開始每日包下南京最奢華的酒樓的二層,然後在一層貼上對聯或是寫下一個詞語,令來酒樓的學子或對上下聯,或作詩填詞寫文章,寫完之後,眾學子自己評出最優秀的三人,這三人便能上二樓見他。
當然,每日的對聯和文章詩詞裡,棠落瑾也會寫上一副,送到樓下評比。若是他贏了,便只有兩人能上二樓和他一見。
如此一來,江南那些原本要鬧事的舉子,登時就都冷靜了下來。鬧事算甚?還是想想法子,去見太子一面好了。
而且,聽說太子文采極好,雖喜歡板著臉,可是人卻是溫文有禮,很是尊重讀書人。最重要的是,聽說酒樓里一連數日,被評出的文采最好的,都是太子令不同的僕從抄寫下來,送到樓下來品評的那一副!
文人既重清名,又重文采。太子文采如此非凡,江南舉子聞言,俱都推崇至極。
一時之間,就連二皇子的外祖父開的江南書院裡,也到處都貼滿了太子的文章和詩作,幾乎所有的讀書人,都以能品評太子的文章為榮。
蔣山長聞言,氣得臉都綠了。
可是那有甚麼法子?太子的文采,的確非同一般,而皇上這個時候把太子送來江南,一來當真是為著安撫江南舉子,查清科舉舞弊一事,二來麼,怕也就是為太子收攬讀書人的人心了。
蔣山長縱使是猜到了皇上心意,知曉此事對自己的外孫二皇子不妙,可又能做甚?
瞧瞧瞧,那太子又開始說要建甚“借書館”,還道“書非借不能讀也”,令那些貧困學子,也可用抄寫書籍的法子,來換取讀書的機會……如此種種行動之下,只怕太子在江南的聲望,又要更上一層樓。
蔣山長提筆要給自己的外孫寫信,可是拿著筆,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棠落瑾在江南如魚得水,努力刷著聲望。九皇子的外祖家已然低調起來,二皇子雖惱,可是很快聽到了天元帝要為他封王,並且在長安城中選擇府邸的消息,再聞得二皇子妃有孕,心情倒也不好不壞。
皇后在安心養胎,生怕這個孩子有半點差錯。甚至為著這個孩子,連五公主被人算出“二十歲之前不宜下嫁”的事情,都暫時顧不得了。
在她看來,五公主年紀還小,才十二歲而已。況且這消息傳不明不白,就算是要為五公主打算,也要再等上幾年,這個消息淡了,才好再找個卜卦之人,說是改了命格,可以提前出嫁了,如此便也就夠了。
皇后心中雖有打算,但因著這時候的風俗,也未曾把心中打算說與還沒出閣的五公主聽,只每日享受著五公主的孝順,感受著腹中孩兒的成長,一日比一日欣喜。
五公主卻是快要急瘋了。
她從前在庵堂里,就聽伺候的人說,庶女的一生,所依靠的都只是嫡母的喜惡。她身為庶女,自回宮以來,處處討好嫡母,低聲下氣的伺候嫡母,甚至不惜不認馨妃這個母妃,為此對著沈家也從來不假以顏色。可是,事到臨頭,為何她被傳出那等話來,嫡母都一聲不吭,竟半點都不肯為她出頭?
二十才嫁?
可是,二十歲的姑娘家,都已經有了不止一個孩子了好不好?再說,她二十再嫁,又有幾個好兒郎,能等到二十歲,還一次親都沒說過的?
五公主心下著急不已,在百花園裡對花長嘆,不一時,竟瞧見了帶著九公主出來遊玩的馨妃。
五公主咬了咬唇,看著母女二人親近的模樣,心中竟是酸澀不已。
第47章 歸去
馨妃帶著九公主來百花園的時候,沒有料到五公主也在。
她看到五公主後,微微一怔。
從前她總覺得虧欠了這個女兒,想要竭力彌補,甚至為此不惜對待在她身邊的九公主疏忽一點點,不惜在明知娘家不喜五公主的前提下,仍舊求著娘家,把娘家最優秀的一個侄子訂給五公主做駙馬。
可是,五公主卻狠狠的回絕了這件婚事。甚至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寧可不嫁,也絕不下嫁沈家”的話。
馨妃自小就被家人寵著長大,哪怕是後來母親老蚌生珠,又生下了妹妹,家裡人也習慣了寵著她,護著她。馨妃感恩,對家裡人只有更好。五公主若是出口說她是妾,是庶母,不值得對她好,馨妃心中縱然難過,卻仍舊會善待五公主,細細為其著想;可是,五公主錯就錯在,竟會那般貶低沈家。
五公主若不願意嫁,完全可以委婉的將這件事情說與她聽,馨妃雖然會失望,但也願意繼續花心思為她尋找另一位駙馬。可是五公主何至於要那般貶低沈家?何至於如此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還有一直上進的沈家?
馨妃自那時起,就當真被五公主傷透了心。雖然依舊在為五公主留意駙馬的事情,但是若論及悉心,卻完全不及以往。
她想,或許真的是被五公主傷了太多次,她心中竟有一種,傷就傷罷,等傷到某個時候,她就再不必在乎五公主是她的血脈的事情,完全把五公主當成皇宮裡普普通通的其他妃子的公主了。
五公主不知馨妃的傷心,此刻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前。
——若是以往,馨妃這時候就會主動來與她說話了,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何,馨妃竟沒有向她走來。五公主心下焦急忐忑,偏偏又甚麼都做不得。
五公主早早習慣了馨妃對她示好,現下皇后不肯為她在那個所謂的“卦象”上用心,馨妃也並不來示好她,五公主心中一急,就站了起來,朝中馨妃和九公主走去。
馨妃愣了一下,依舊沒有動。
九公主微微撇了撇嘴。她向來不喜歡這個“胞姐”,是以母妃不催促她,她向來不肯與五公主親近。這次恰好遇到五公主,她倒是想要拉著母妃走,可是兩方人都遇上了,母妃看到了五公主,五公主也看到了母妃,九公主就不好拉著人走了,只得站在這裡等著。
“馨母妃。”五公主微微屈膝一禮。
馨妃心中仿佛被人拿著刀子一下一下的扎過一般,扎得久了,明知道那裡是疼的,但事實上因為疼的太久,竟也感受不到太多的痛苦。
“五公主。”馨妃頷首。
她是從一品妃位,還是五公主的生母。哪怕五公主不肯叫她“母妃”,而是要像其他非她所生的皇子皇女那般,只肯叫一聲“馨母妃”,可是她的身份在那裡,自然沒有向五公主還禮的道理。
只是她還是伸手,在九公主肩膀上按了一下。
九公主已經九歲了,活潑可愛,平日裡除了上學,陪著馨妃,就是往長樂宮和壽康宮跑——她雖然不算聰明,可是最能感知旁人對她的喜惡,她知曉太子哥哥喜歡她,因此太子哥哥和她單獨說的那些很少的話,她都會記在心上。
在她心裡,太子哥哥那麼聰明,特特告訴她的事情,一定是要她必須做到的,並且做到了會對她好的,那她自然是要聽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