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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共死,保家衛國,願我大棠,永世長存!”
一眾將士被棠落瑾的話,激的心頭一陣激動。
同生共死。
哪怕知道這並不一定是件真實的事情,但是,他們大棠的太子,願意跟他們說這句話,他們已然知足。
有太子在,還是這位武皇轉世的太子在,他們大棠,必然能贏,也必須要贏!
未時末,天元帝被徐有為從帳篷里攙扶了出來。
他站在高台之上,旁的任事都沒有說,只深深的鞠了一弓。
棠落瑾跟在他身上,亦深深鞠了一躬。
眾將士的心口,只覺越發灼熱。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保衛大棠,永世長存!”
呼聲久久不斷。
天元帝等到自己站不住了,才慢慢站直了身子,笑道:“朕,受命於天,二十歲登基,在位二十八載,自問勤勤懇懇,不愧對先帝,不愧對列祖列宗。然,朕今日,大限將至,卻不能親自帶領諸位,將突厥蠻夷,趕至千里之外,實乃真之大憾!”
“幸而天不負朕,朕今日,有太子落瑾,聰慧過人,運籌帷幄,文武雙全,仁厚謙遜,堪當帝位!”
棠落瑾驀地看向天元帝。
徐有為站在一旁,已然拿出一道聖旨,尖著嗓子念了傳位詔書。
“……皇七子落瑾,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當,即可繼位。”
隨即,徐有為還將適合棠落瑾穿的龍袍送了上來,低聲對跪著的棠落瑾道:“殿……陛下,快接旨接衣裳罷。自從知道您要來,太上皇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天了。太上皇的心思,您定要領會的才好。”
棠落瑾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頭髮花白,含著笑意,微微點頭。
棠落瑾拳頭攥緊,又鬆開,高聲道:“兒,棠落瑾,接旨!”
三十萬大軍,齊齊山呼萬歲,響徹邊境。
三月初四,丑時正,天元帝,崩。
丑時末,新帝帶領大軍,進攻突厥汗國。
這場戰爭,綿延九個月。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新帝和寧君遲元帥,帶領大棠將士,將突厥趕至千里之外,突厥可汗,俯首稱臣,簽訂納歲貢的協議。
突厥俘虜,一個未留。
第107章 君無戲言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夜。
北方邊境的夜,總是格外的寒冷。尤其是如今,大棠將士將大棠北方的國界線,又向北移了千里,自然就更加寒冷。
棠落瑾從帳篷里走出來,站在寒冷乾枯的糙原上,望著天上零星的星辰,微微眯了眯眼。
一晃眼,距離父皇去世,就已經九個月了。
九個月的時間裡,他甚至來不及哀傷,就帶著大棠將士,踏平了小半個突厥汗國,將突厥趕至千里之外,殺突厥俘虜三萬餘人。
突厥人本就彪悍,原本就算是被趕到千里之外了,突厥人依舊不改兇悍,仿佛還要繼續跟大棠斗。
好在寧君遠勇猛,將突厥可汗捉到了棠落瑾面前,棠落瑾將其一劍斬殺,把這個突厥可汗的頭顱掛在城牆十日,又殺了不少俘虜之後,突厥人仿佛才回過神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忘了,大棠的天子,已然換成了新的一個。
而這位年輕的天子,明明是男生女相,卻異常驍勇善戰,身邊又有天生將才的寧君遲輔佐,這位天子手段狠厲,對俘虜一概不心慈手軟,很顯然的,若是他們再不自覺地投降認輸,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只怕突厥汗國都要面臨亡國之危。
突厥汗國不得不臨時推選出了一個跟棠落瑾一樣年輕的可汗,對棠落瑾俯首稱臣,簽訂了協議,大棠這才口頭答應不再出兵。
而這個協議也好,大棠的口頭答應也好,大棠和突厥雙方都明白,這只是暫時的歇戰——突厥上位的可汗太過年輕,雖然他和棠落瑾一樣都是“正統”出身,可是突厥人認得卻不是這個,他們認得是上位者是否英武。年輕的可汗,連跟棠落瑾打仗的精神都沒有了,就是想把餘力都用在跟自己的叔叔們、兄弟們的對抗上。
而對棠落瑾來說,雖然在邊境之地,先帝傳位於他,然而,長安之中,還有不少人根本不肯相信這件事情。更有人說,此事於理不合,於制不合,不當作數。棠落瑾雖不甚在意,但是,很顯然的,他的大棠的皇帝,不是大棠的將領,他,該回長安了。
棠落瑾正在仰頭看天上的星辰,正在出神間,就忽覺身上一沉,有人在他身上披了大髦。
“天涼,莫要被風吹的生病。”寧君遲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帶著些微的暖意,又帶著一絲緊張。
棠落瑾轉過身,看向寧君遲。
如今他已經二十一歲,這個男人,剛剛好是三十歲。
三十歲啊。
棠落瑾忽而伸手,摸了摸這個相貌冷峻、稜角分明的男人。
寧君遲微微一怔,立時抓住機會,將手覆在了棠落瑾的手上。
二人同時一愣。
寧君遲的手,手心繭子極厚,但卻是溫熱的,仿佛能將心都暖熱;棠落瑾的手,因為在邊境待得久了,也不如從前細潤,但比起寧君遲還是要好多了。只是棠落瑾的手,卻是冰涼的。仿佛冬日飄落的雪花。
一冷一熱,觸碰之間,二人微微一怔。
棠落瑾默默低頭,想要抽出手來。
這九個月的時間,他和寧君遲相處的時候極多。他們日日都見,軍帳中,校場上,戰場上,行軍途中,他們一直都在彼此身邊。
九個月的時間裡,棠落瑾數次遇險,寧君遲都不顧一切的救了他,中間亦受過重傷;同樣的,寧君遲亦在戰場上遇到過危險,棠落瑾亦挽弓she箭救過寧君遲。
茫茫糙原之上,二人曾依偎而眠;漫漫大雪之中,寧君遲曾背著腿受傷的棠落瑾,一路上,不曾皺一下眉頭;戰場上,寧君遲的馬受傷,棠落瑾伸手將寧君遲接到自己的馬上,二人共乘一騎,一起支撐到了戰爭結束……
九個月的時間,讓大棠打退突厥千里;讓先帝的死亡帶來的痛苦和哀傷,慢慢淡出棠落瑾的心中;也讓寧君遲和他變得更加默契和親密。
棠落瑾回過神來,繼續用力,想要把手抽回來。
可是寧君遲卻沒有鬆手,而是將棠落瑾的手一直握在手裡,低聲道:“小七,你還未曾說過,要舅舅在這裡再待多久,才能回去陪你。”
棠落瑾不語。
寧君遲又道:“那,陛下呢?陛下以為,臣,要在邊境再待多久,才能解甲歸田?”
棠落瑾靜默了許久,才開口道:“舅舅在軍中威望甚高,且,邊境雖暫時安穩,但也需要良將守衛,如此突厥才不敢放肆。待大棠休養生息,三年後,朕決意再與突厥一戰,令其徹底分化為東西突厥,一分為二,到時必然需要舅舅在戰場坐鎮。舅舅三年之內,必不能離開。”
寧君遲在知道棠落瑾設法出手,讓突厥如今威望並不如何的王子登基做可汗時,就猜到棠落瑾想要分化突厥的意圖了。只是猜到歸猜到,寧君遲這時,卻已經不想再待在戰場上了。
“必須如此?”
“必須如此。”
寧君遲鬆開年輕的帝王的手,輕輕嘆了口氣,道:“臣明白了。”
棠落瑾微微後退兩步,半仰著頭,看著這個男人。
這個人,是他的舅舅,也是他曾經利用過、依賴過、甚至稍稍喜歡過的男人。
如果只是君臣之別,棠落瑾想,即便父皇還在,仍舊要反對,他若是喜歡極了,當真堅持,父皇大約也會從了他意願;但是,他和寧君遲之間,相隔的還有一個寧氏。
寧氏作為皇后,自然可以被幽禁宮中,如同廢后;但是,寧氏作為太后,卻只能被供奉起來。
孝道為先,棠落瑾必然要對她尊重有嘉。
可是,這樣一個人,棠落瑾要如何尊重她?如何孝順她?
棠落瑾自認並非聖人,根本做不到這些。
“三年後,舅舅若是想要離開……”棠落瑾摸著手上的扳指,道,“舅舅自是可以離開。寧家令一子冒險,為朕保住十六皇弟。寧家功勞,朕牢牢記得。若是那一子平安長大,想要掙軍功,朕自是應許。”
他慢慢的又退開一步:“夜裡天涼,舅舅早些回去歇息罷。”
棠落瑾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寧君遲忽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棠落瑾駐足。
寧君遲道:“邊境,有足足三十萬大軍。”稍稍一頓,道,“小七志在分裂突厥,那麼,等到三年後,邊境想來,會有至少四十萬大軍。”
棠落瑾轉過身,目光清冷的看向寧君遲。
“舅舅麾下,彼時就執掌四十萬大軍,”寧君遲雙目沉沉,一眨不眨地看著棠落瑾,“小七到時候,安心麼?還是小七以為,到時候,小七讓舅舅對手中握著的兵權放手,舅舅就一定會放手麼?”
棠落瑾淡淡道:“那麼,舅舅到時,會放手麼?”
然後他就開始盯著寧君遲,眼睛裡,沒有半分的俱意。
寧君遲回看過去,二人看了許久,寧君遲終是嘆道:“若是小七開口,那麼,舅舅便會放手。”
棠落瑾不語,目光微微垂了下來。
寧君遲上前幾步,走到距離棠落瑾一步遠的地方,才停了下來,輕輕嘆道:“可是小七,你總不能,一直這樣欺負舅舅。”
棠落瑾抬眸,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解釋,卻又解釋不出來什麼。
寧君遲繼續往前走,和棠落瑾,幾乎是面貼著面了。
“況且,小七答應過舅舅的,舅舅可以向你提三個要求。”寧君遲道,“第一個要求,舅舅來邊境從軍,小七應了;第二個要求,除非小七遇到了心儀之人,否則不能和他人行周公之禮,這件事……小七也做到了。”
第二個要求,是寧君遲在離開長安前說的。他原以為,棠落瑾為了子嗣計,或許並不會遵從,或許會欺騙他。雖然他心中清楚,棠落瑾是當真有些喜歡他的。可是,那些喜歡,究竟有多少?會不會多到,棠落瑾為他,做到那個要求?
畢竟,他彼時所說的要求,並沒有讓棠落瑾不去碰其他人,而是說,若對方並非他的心儀之人,那麼,棠落瑾便不能去碰。
然而山高水遠,寧家為了避嫌當年寧氏所做的事情,俱都不敢也不能在東宮安插人手,如何又能知道棠落瑾是否做到了?
可是等到棠落瑾來了,看向他時,寧君遲就知道,棠落瑾,遵守承諾了。
“小七肯遵守承諾,”寧君遲喃喃道,“那是不是說,小七心中,那些人,都並非小七的傾心之人?那是不是說,在小七的心裡,”他伸出手,放在棠落瑾的心口處,“仍舊還有舅舅的位置。”
棠落瑾理智猶在,他告訴自己,他是應該後退的。或者並不需要後退,只要以帝王身份呵斥寧君遲,寧君遲就必然會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