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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嘆道:“你那大皇兄、二皇兄,著實是長大了。”
已經大到為著爭奪儲位,將不肯站在他們那一方的皇子弄殘的地步了。
今日若非三皇子僥倖,三皇子的右腿,怕是怎麼也要落得一個瘸掉的結果。
棠落瑾大約猜得到太皇太后的嘆息,可是他身份比大皇子、二皇子才尷尬,便沒有隨著太皇太后的話接著說,而是道:“大皇兄、二皇兄年紀的確大了。就是不知,曾祖母、祖母,想要給兩位皇兄,尋個甚麼樣的皇嫂了?”
太皇太后心知大、二皇子的事情,只得由天元帝處置,便放下心中愁緒,笑道:“那小七說,想要找甚麼樣的嫂嫂?小七說了,曾祖母就按著小七喜歡的模樣去找。必要找到一個小七喜歡的,小七說,好不好?”
棠落瑾漆黑的眼珠子,立時就亮了起來。
第二日,宮中就傳出消息,太皇太后和太后欲要為大皇子、二皇子挑選王妃、側妃。
朝中不少人家都激動了起來,忙忙令家中有誥命的女眷進宮去問。
結果別的沒問出來,只問出一件事情——大皇子妃也好,將來其他的皇子妃也好,無論正妃側妃,小腳女子,皆不得入選。且太子極為厭惡纏足一事,東宮之中,纏足女子,若肯放腳,便能留下,若是不肯放腳,哪怕只是個不起眼的太子根本見不到的掃落葉的丫鬟,也必須要趕出東宮。
太子厭惡纏足之事至此,將來太子宮中,怕是一個小腳女子,都不會留。
棠落瑾剛剛使出了手段,心情正好,回到宮中,正要沐浴更衣,就見河柳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殿下,今日是大公主和五公主歸期。大公主尚且還好,可是,可是那五公主……”河柳惱道,“那五公主,竟擅自纏了足,太皇太后相問,她竟說是願意為諸位姐妹先嘗一番纏足之苦,將來再照顧其他姐妹纏足,便有了經驗了。五公主還說,想要住在清寧宮,孝敬皇后左右。其姿態之低,竟、竟與奴婢尋常見到那些庶女差不太多。可憐馨妃位列從一品妃位,馨妃娘家又被皇上重用,五公主竟、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棠落瑾:“……”
他忽然覺得,就算他不是穿越來的,不知道剛出生的時候發生過的換子一事,大約最終也會通過母女的相似性,發現血脈間的神奇。
第32章 螳螂
皇太子剛剛在朝堂上,義正言辭地道出了女子纏足的危害。
太皇太后和太后為其做勢,亦將選皇子妃的標準傳了出去——無論正妃側妃,都不得是纏足女。
可笑皇室已然做出了表率,剛剛從庵堂“祈福”回來的五公主,就在長樂宮向太皇太后請安時,亮出了她剛剛纏了幾個月的“小腳”。
“曾孫女兒生而愚鈍,於詩書上,並不精通;於琴棋畫之上,亦無靈性;幸而自幼修習三從四德,熟讀女四書,故知女子之德,貴在貞靜。纏足之法,雖令身體受損,卻能使女子越發恪守婦道,貞靜安分,曾孫女兒不才,私以為此法對志於恪守婦道之女子來說,是必當行之事,故而忍痛,斷腳骨,行纏足之舉。還望曾祖母,恕曾孫女兒未曾事先告知之過。”
五公主和大公主當年離宮去庵堂修行,打的就是為國祈福的名頭。因此她們此次回宮,太皇太后也令皇后為二人請了諸多外命婦還有她們的女兒孫女,一齊在長樂宮等著二人。
結果五公主一開口,就給了眾人這樣一個“驚嚇”。
太皇太后和太后二人,面色登時沉了下來。
纏足的危害,太子都說與她們聽過。為防她們不知此事之難與痛,太子曾叫了十幾個纏足過的女子,令她們將纏足的痛苦說與太皇太后和太后聽。
甚至還到宮外,找了兩個正在纏足的四歲女童,令她們到宮裡來,當場纏足與太皇太后和太后看。
四歲女童知曉甚麼?她們當場就哭得令人肝腸寸斷。
太皇太后和太后本就不贊同女子纏足一事,在見過那四歲女童纏足時的痛哭後,知曉了女子纏足後的諸多不便和心中的痛苦後,自然就越發厭惡這等摧殘女子身體的事情,此刻見五公主恭敬地目光里,還帶著些微的得意,如何能不惱?
“大膽!”太皇太后四下看了一眼被請來宮裡的外命婦閃爍的目光,登時摔碎了一隻茶盞,“你並非男子,不需去掙甚麼前程,詩詞書畫樣樣不通,哀家也不會苛求於你。可是,旁的不會,孝敬你可會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句話,你可曾記在心裡了?你今日,斷骨纏足,可知是如何傷了你父皇母妃的心?如何令哀家和太后心痛?”
五公主不到周歲,就被送去了庵堂。
庵堂里一開始是被太皇太后和皇后各自放了親信宮人,讓她們伺候五公主。
可是庵堂寂寞,五公主不會走路時還好,會走路以後,常常鬧著要往外面跑,不像待在庵堂里。
伺候五公主的宮人心中有數,既然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是讓五公主在庵堂修行七載。那麼,五公主這七載之內,若無旨意,就絕不能出庵堂半步。
宮人無法,亦不願想太麻煩的法子,便乾脆“不慎”由著心中恨意更深的大公主嚇唬五公主,宮人自己也推波助瀾,如此才養成了五公主懦弱、卑微卻又渴望被關懷的性子。
也就是因五公主的這些性格,大公主將其早就拿捏在手心裡,自然說甚麼,五公主都是信的。
纏足一事雖然痛入骨髓,可是為著徵求皇上和皇后的開懷,五公主竟也忍了下來。
然而忍下來之後,到得宮裡,迎接她的,卻是太皇太后的震怒。
五公主小小年紀,登時傻在那裡。
皇后捂著心口,心痛如絞。
纏足,斷骨纏足!
那些奴才是作甚麼吃的?竟然膽敢對大棠最尊貴的公主做下這等事情!
皇后還在捂著心口,猶豫不決,馨妃卻已然撲了過去,小心翼翼掀開五公主青色裙擺,露出兩隻明顯不同於七歲女童的纖細小巧的雙足。
馨妃兩行清淚,登時就落了下來。
她不比旁人,都是在北方長大,那時候纏足的人不算多,見得也少。她曾經隨著父親去南方上任,在任上結交了一個手帕交,那手帕交就被家人逼著纏足。
馨妃是親眼見過的手帕交吃的苦頭的,現下見了自己的大女兒也吃了這等苦頭,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怎的這般傻!”馨妃太過激動,忍不住打了五公主的後背一下,然後便跪地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仁慈。五公主年紀幼小,出生不久,就獨自去了庵堂。庵堂之中,雖有奴僕照料,卻不比尋常人,有自家父母長輩照料教導。五公主年幼無知,受人蒙蔽,才會誤纏雙足。求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看在五公主七歲幼齡,卻在外清修七載的份上,饒了五公主這一回。嚴查五公主身邊宮人,看看到底是誰,竟有這樣的膽子,哄騙皇嗣!”
當年令五公主離宮修行,本就是為著皇嗣安穩。當初並非五公主有錯,而是五公主身在局中,太皇太后和皇上有更加看重的人,便只得犧牲五公主。
太皇太后心裡,對五公主不是沒有一丁點的憐惜的。
只可惜五公主這件事情是在太子剛剛提了廢黜纏足風俗的事情之後,作為太子皇妹,當著眾多外命婦的面引出來的。
太皇太后縱使是知曉五公主是被人哄騙了,卻也不能不罰五公主。
當然,她不止要罰五公主,還要罰那些被她和皇后派去伺候五公主的宮人。
“公主年幼,私自纏足,宮人不知勸解,反而幫其掩蓋,其罪可誅!貼身伺候五公主的一等、二等宮人,全部杖斃。至於五公主,今日便放腳,放腳之後,著太醫診治了,莫要留下病根,然後就……”太皇太后沉著臉,道,“暫且禁足罷。你既愚笨,禁足時候,將孝敬、四書五經各自抄寫千遍,如此必能勤能補拙。”
皇后和馨妃俱都鬆了一口氣。
放腳並非懲罰,禁足也不是特別嚴重的懲罰。至於抄寫孝敬和四書五經,也權當是讓五公主磨練耐心了。
馨妃收了淚,伸手按了一下五公主的手,和她一起俯身拜道:“臣妾和五公主,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皇后看著馨妃和五公主並排而跪的模樣,手心攥的緊緊地。
這是她的女兒,她的公主,結果卻只能叫旁人母妃,被當成庶出公主一樣怠慢!
若是、若是能將她養在膝下……
皇后將越侯夫人的話記得清清楚楚,如今這個時候,她分毫亂不得。
若是亂了,她身為皇后,換子之事曝光,她也好,背後的寧家也好,都難逃苛責。
甚至苛責之外,她的恩寵將徹底失去,原本應當屬於她的那一女一子,也不會投胎到她的肚子裡了。
然而皇后沒有想到,馨妃沒有想到,在座諸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馨妃剛剛代替五公主謝了恩,五公主便甩開了馨妃的手,再次叩拜。
“錯就是錯,曾孫女兒既錯了,便願意認罰。只是曾孫女兒心有一願,若不能達成,卻終究是心有不甘。”
馨妃聞得五公主如是說話,忙代她請罪:“請太皇太后恕罪,五公主糊塗,您大人大量,千萬莫與晚輩計較。”
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看向五公主:“說。”
五公主頓時心生喜悅,忙忙道:“曾孫女兒的心愿,是能侍奉母后左右。曾孫女兒身份卑微,雖是庶女,卻也心系嫡母,願一卑微之軀,侍奉母后,令母后展顏開懷。”
然後她又側過身子,朝馨妃磕了個頭:“母妃切莫怪罪女兒。女兒是您的女兒,更是皇后名正言順的女兒,女兒侍奉嫡母左右,自是孝道。還請母妃諒解女兒。”
滿室一片寂靜。
馨妃怔怔的看著自己心心念念了七年的女兒,杏眼裡的淚水,無意識的流了下來。
她這七年,為著五公主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是她的女兒一回來,念得卻是要去“伺候”嫡母!
她雖是妾,五公主雖是庶出,可是皇家的妾與其他家的妾如何相同?她的娘家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人家,公主就是公主,天家血脈,何來卑微?她的女兒,從一品妃的女兒,又何須做這等大家庶女為著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情?
和馨妃相比,皇后卻是滿心地高興。
然而就算高興,她此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忙忙去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目光微沉。
當初讓五公主去庵堂,是不得已的舉動。皇后不許馨妃安排在五公主身邊,太皇太后考慮諸多,自己又加了幾個宮人守在五公主身邊。原本想著,如此五公主,便能平安長大。
卻不想,五公主的的確確平安長大了,可是該學到的規矩禮儀還有皇家公主該有的氣度驕傲,統統都沒有!
太皇太后深恨自己當初糊塗,馨妃雖天真懦弱,但是馨妃母家沈家卻一向謹慎,若是馨妃送人伺候五公主,送去的必是沈家精心挑選的人。如果是沈家人伺候五公主,卻也不會把五公主教導成如此不堪的模樣了!